自由、平等、博爱、解放、科学、创造是其一以贯之的主题；雄浑、豪放、深沉、无拘无束是其风格。
一代诗圣，独步19—20世纪，其影响之广之大，至今不衰。郭沫若五四前后之代表作，即受此后迪、影响而成。“每一个人在行列中都有着他或她的地位。”（惠特曼：《我歌唱带电的肉体》）
多么丰富深刻的诗句！
在谈人生，也在谈艺术。
昨天，跟作家王蓬、韩起一块儿谈创作。
王蓬说：我要不懈地表现陕南，表现这里的山川草木风物，表现世代耕作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民的命运。像艾芜《南行记》那样，为陕南留一册富有特色的画卷。
韩起说：我要努力表现人生、诗意和哲理。
正如智者惠特曼所说，王蓬、韩起也已意识到在浩荡向前的文学。大军中，应该有着自己的位置，而且，他们也都一无例外地为这一位置的获得而勤奋劳作。
1981年11月22日
艺术感染力等三则
艺术，最强烈的感染力，有时偏偏来自于抑制的手法。后悔，常常产生于犹豫之中。
深刻与浅薄，本属矛盾的两极。但深刻却源向浅薄。浅薄不可悲，可悲的是安于浅薄。自感浅薄而后不懈追求，深刻便会大步向作者走来。
思想大师占领的真理王国领域，无疑是博大的。但比之地球，比之宇宙，则又显得狭小。任何人都不可能穷尽人类全部的精神结晶，何况精神结晶本身还在不断变化、发展和丰富着。
跟浅薄平庸作斗争异常艰苦。与其追求缥缈的向往，还不如在己经夺得的阵地上加固，而后再去扩大它。
1987年8月17日
反躬自省与敢于坚持
一个作者，不仅要具备经常反躬自省的素养，即对自己的不足和局限，敢于大胆否定，如此方可不断前进，达到较高…层的境界；同时，还得有善于和勇于听取批评、讥弹的胸襟，即使这种批评或讥弹不尽合于自己的创作实际也罢；因为，它至少是向我们发出了一个信号：要小心，千万别步入这个不幸！
另一面，还要敢于坚持自己的道路。如果有人对自己的追求提出非议，并要你按照某种既成公式去干的话，或者他的意见一时还不能为你所理解、所接受，那么，你就得有点“执拗”的魄力，坚持走自己的路，让实践去最后裁决。也许，你最后是胜利者；否则，就俯首认错也不迟。不要做“软耳根”，～听到不同意见，便不知如何是好，甚至连本来就是正确的东西，也先自怀疑起来，并㈥此而动摇徘徊，而忑弃。这是最不幸的。
要自信。这是有力的表现。但绝不要自负，那是满足的开始。自信给人力暈，自负却使人止步。不要将自信和自负混为一谈。
1982年1月28日
诗有规律，但无定法
古今中外无数的评论家和诗人，都在疯狂地探索着诗的秘密，但诗的秘密的矿藏依然深不可测。它始终没有被某个人或某群人所独据，但它却一无例外地将自己拥有的财富贡献给每一位探索者，尽管多寡不一，却绝没有不加丝亳区别而施舍的情况在。
诗有规律，但无定法。它是感情的直观胸臆的直抒，但一万名诗人，却有一万种不同的表达。它是不可重复的。诗的生命正在于这不可重复之中。
掘进的苦恼
主题的开掘，如同钻井，愈往深处愈难，这是对意志和毅力的考验。也许，在几经曲折之后，仍一无所获；或者，干脆是被碰折了钻头，让你铩羽而归。涓滴的清泉，原在于无畏的不懈地掘进之中。当然，掘进还得有锋利坚硬的钻头敏锐的独具慧眼的思想。精湛的崭新的思想，永远来自生活，来自学习，来内由此而激发的久久的思考。此刻，我正陷于掘进的苦恼之巾，但我从未打算半途而废。
1981年8月8日
诗的天命
好诗，那些给人以力，使人热血陡涨的诗，那些使人久久咨嗟的、蕴味无穷的诗，太少了。诗是生活的产儿。
拥抱生活，拥抱时代，拥抱读者，是诗的天命。有朝一日，诗，冷酷地拒绝了生活，拒绝了时代，拒绝了读者，气数也就尽了。
1986年3月6日
“跟别人不一样”
1979年全国第四次文代会期间，在京西宾馆大厅跟陕西画家王子武谈论石鲁的両，王志武说：“石鲁的画总跟别人不一样！”这句话给我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
无独有偶。不久前，读到莫应丰一篇谈创作的文章，其中讲到他写作中遵循的一条原则，同样是“跟别人不一样”。艺术的道理总是相通的。无论是绘画、音乐，还是文学、戏剧，“跟别人不一样”应该是共同遵循的艺术规律。“不一样”者生，“一样”者死。
“跟别人不一样”，这就是说不起哄，不凑热闹，不因一时不能发表作品而不甘寂寞，违心地趋势、奉迎。
“跟别人不一样”，是说自己作品从题材的选择、主题的提炼、艺术表现方法等，都应出心裁，有独特的个性，不重复自己，也不重复别人。
总之，“跟别人不一样”，意味着作家艺术家严谨的创作态度的确立与成熟。纵观古今中外，凡属堪称大师的巨著，无一不是闪耀着独特的艺术光华，而又绝不跟任何人雷同。
当然，“跟别人不一样”，并不意味着应对古今中外已有的艺术劳动成果一概抱之以虚无主义的态度，恰恰相反，后来者达到的任何一个层次的艺术高度，无一不是建立在前人或同辈人建树的艺术大厦的根基上。只有善卩借鉴吸收，才能脱颖而出，自成机杼，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是也。不可设想，一个对前人或同辈人的艺术建树毫无涉猎硏究的人，能创造出堪称自成一家的艺术珍品来。从不借鉴吸收却又高喊“跟别人不一样”的人，只能是无知的“自大狂”，而永远不会成为社会公认的艺术家。
1981年6月28日
动笔之前
动笔之前，得先问问自己：在这篇新的作品里，我们要给读者提供的，是什么样新的东西？是独特的构思，还是新鲜的深刻的思想？是不同凡响的艺术风格，还是耀人眼目的语言？如果回答得准确透彻，你无妨迅速动笔；如果不能，或者不够准确透彻，那就需要搁下笔来，待想透时再写不迟；否则，只会是无效的劳动。
新鲜的抒情角度，新鲜的抒情形象，新鲜的抒情语言，应是诗人终生追求的目标。
匆忙的写作，对于下笔的快捷，也许是有益的锻炼；然而，对于作品的质量，却未必就能提供保证。有时，因为某种特殊的需求，我也匆匆投入过写作，但更多的时候，却是艰难地磨着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眼，甚至每一个标点。
思路，也得时时疏通。
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勤于读书，勤于思考，勤丁动笔。做到这“三勤”，我们便会时时感到思路活跃，文思快捷，笔下流畅。否则，即感笔头迟钝、涩滞，甚至连几句平凡的话也不大能写得顺畅。“文思泉涌”之类的比喻，道出的也许并不全是作者的天分才能，而是勤奋地不懈地疏导着“文思”的缘故。
个有抱负的作者，就必须下这样的大决心：每天强迫自己读点什么，思考点什么，写点什么。坚持如此去做，天长4久，如同吃饭喝水，自会形成。惯。这种职业的习惯和作风，我们得苦心培养，一旦形成，则可受用终生。
绵长的诗句，也许更适合表达深沉博大的情感，给诗篇增添宏大的气势，弄不好，却也会显出笨重臃肿的弊端来。短捷的诗句，更适于表达或欢快或急促的情绪，如掌握不好分寸，问样会显出单薄轻飘的毛病来。要做到长而明快，短而厚重，则需下大工夫，流大汗水。
悲伤的情感，最好用折句，即把一个长句按意思和情绪，折成几个短句去表现。折句，最适合表达的是那种绵延起伏的情思。
一句诗，就是一个创造。实践中，虽不能至，却心向往之。
诗言志。但这里的所谓“言”必须是新鲜的形象比喻、适度的夸张、切贴的拟人，使读者通过有血肉的可感的动作、语言、意象去体会的作品之“志”，而非“社论”那样狂呼口号或概念。
作者在诗中提供的形象，固然首先是新鲜的，但同时也应是人人意中所有，而又人人语中所无的形象。如果提供的形象，除了作者以为是新鲜的外，而读者却未能感知它，这样的形象，不是因为失之冷僻，就是因为不够准确。
写时要“热”，改时要“冷”。“冷”的最好办法，是写完之后，先放一放，甚至于干脆暂时忘却它，去干别的。过些时日，再翻出来看看，这时，整个作品对你来说就会一下子变得生疏起来，你有时甚至会怀疑，这是否就是出自自己的手笔。哪些是存光彩的地方，哪些是失之恰当的地方，你就会像第三者一样，比较容易地发现它。此刻，再改，也就容易改好了。
写评论要冷静，写文学作品要热。这没错，就因为前者是理性的产物，后者则是感情的产物。但仔细想去，写评论何尝离得开情感！我们读古今中外那众多堪称经典的论文，除了感到其说理的明晰和透辟，那字里行间，不也同样浸透着灼热的愔感！这是评论的上品，是诗和政论的结合。几年前，德国诗人海涅的文学论著《论浪漫派》给我的感受正是这样。
1981年6月4日
所谓经验，乃是将来的宣言
古今诗论，浩如烟海。无以计数的评论家，诗人，都在谈论着诗，至今绵延不绝。这些言论，或华美如诗，或整饬如骈文；或明白如话，或含蓄蕴藉，不乏独到之见。但结合诗人自己的作品来看，则又感到这些诗论距其实践相去较远。我因此悟到了，作家、诗人们所谓经验之类，原不过是关于将来的宣言。既是宣言，就有可能实现的，也存不可能完全实现的，或者竟至一点也没有实现的，甚至还有跟自己的宣自相悖的。作高论易，实践难。
2001年7月19日
“二月古会”有感
去“二月古会”一游。人如蚁，货如山。煞是热闹。顿时有感——
造物主真伟大，竟然能造出这么多、这么多的面目、身段无一重复的人来！
每一个都是“这～个”，绝无雷同之感。
伟大的艺术，本身就是伟大的造物主！在辉煌的艺术长廊里置放着的千万人物形象，不是同样迥然相异，各有其面，各有性格和灵魂。
1982年3月20日
咏物诗
咏物诗，贵在形意契合，不藏小露，若即若离。如意大于形，则负载不起；如形人于意，则显浅薄无味。过藏则晦涩过露则诗味尽失。近写《都市生活抒情》四首，对此中道理有了一些新的体悟。
王蓬对我说
对生活观察，哪怕一星一点，一闪念，一瞬间的感受，都要立即记下来，以备创作的不时之需。万不可“善小而不为”，直到用时却不知所衷，因而陷入祜竭的困惑。近来由于稍稍留心了札记，故诗思较以往似要活跃。近作《金鱼》，则属数月前对金鱼的观察所得而成。如无记载，恐此一诗情早已不知失落何处而不可寻了。
一闪念的感受，也许立即不会成诗，但经一番酝酿发酵之后，它必定会成为一件或大或小的艺术品的。
要磨砺自己的艺术感受能力，使其保持经常的敏锐。这是文学这一职业的基本功。王蓬告诉我去年太白小说会议中一件轶事，颇有趣。由于开会人少，不便开“小会”，贾平凹便用纸条跟他交谈。条子上写着：你听窗外锯木头（会议地址系林区）有几种声音？王蓬认真听了听遂写：两种嘶、嚓。贾看后即补写两种一一唉、啊。王蓬顿觉贾之感受能力较己为高。
我也曾在生活中仔细辨别过其些声音，并力求将其用语言准确记录厂来。当然，不唯不能做声音的聋子，同样也不能做色彩的肓者，更不能在情感面前成为冰砌的雕像。感受生活，敏锐地感受一切声音、色彩、滋味、情绪以及它们复杂交织的变化运动等等，并力求将这一切迅速准确地诉诸简洁得当的文字，这该是何等难啊！但作为已将终牛自相许于这一职业的人，又非得穷其毕生精力去获取这一木领不可。生命不止，磨砺不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