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莫忘记倾吐
不要把苦闷、悒郁甚至痛苦纳入心底。要找一位你所信赖的朋友倾吐。
倾吐的对象，最好是阅历丰富、胸襟博大的长者，或是善解人意、极富同情心的人。
我说倾吐，其实是释放，是将难咽的苦汁化作欢乐的佳酿，是重新追回那个赤条条的一无重负的自我，从而重新获得轻松与欢悦。也要善于听人倾吐，就像那位智者在倾听自己的倾吐一样。听人倾吐，要神情专注，用眼，用耳，用心，去感受倾吐者每一字发自肺腑的困惑和迷惘。要有同情心，理解心，恰如渊鱼潜底，即使极细微的冷暖变迁，也都能在一霎敏锐地感同身受。
听人倾吐，需要一份爱心，一种辐射高倍热能的语言，去化解对方心灵的块垒，替其拨开眼前的浊云，拂去耳畔的噪音，使其宁静，促其明彻，从而再次看到头顶依旧有轮太阳正在升起，千缕万缕金色的光芒，如同千只万只金色的手指，在颤颤地抚摸每一寸受伤的心灵。
善于听人倾吐者，是播撒雨露阳光的人，是比施舍金币还要慷慨大度千万倍的真君子，是惟求给予，不求回报，却一旦有难便有无数手臂支撑的人。
倾听倾吐，是爱的至境，是生命的律动。
倾吐，新陈代谢，生机无穷。倾吐与倾听，化腐朽为神奇，人间因此才闪爆出崇高耀目的亮点。
1994年1月13日
还有一种朋友
朋友，有挚友、浄友、密友、酒友、牌友、战友、学友、文友以及“孩提交”“忘年交”等等多不胜数的称谓。
还有一种朋友，是上述种种之外的又一种，叫病友。病友，是名副其实的患难之交，是因同病相怜、相互扶帮而建立起来的一种悲壮色彩极浓的友情关系。
因曾同居病室而逐渐加深了认同，分手后则怀念、思念、惦念之情与日俱增。
忽—日，彼此再度相逢，始则惊愕，继则欷歛，连连感叹上帝待己不薄，最终网开一面，没把自己调遣到另一个世界里去。
病友握别，相隔千里万里，却彼此印象永难泯灭。会写字的，常鱼雁往还；不会写字的，却也常在梦中遥寄思念。偶有机会，碰到病友乡邻，则常常不把对方近况讨问个一清二楚便不肯罢休。平时，与家人闲谈，这病友，便是首选的话题。谈其人，谈其病，谈其可爱的优点和其同样可爱的缺点，谈音容，谈笑貌，这，本身能说不是一种更加深沉的怀恋？
病友，极富恻隐之心。见同室有人一旦出现危况，便不由自主地扯开微弱或者沙哑的嗓门，喊护士，呼医生，甚至忘记身也同样是位正在接受疗救的对象。
病友，无分男女老少，长幼尊卑，一律的人人平等。小至几岁的孩子，大至白发垂垂的老人，都可以亲密得如同兄弟姐妹。那份情，那份爱，在如今的滚滚红尘之中，是很少能够领受得到的了。同是病榻沉疴人，相逢何必论名分。
患难与共的友情，是绝不亚于孩提、同窗、同事之交，而较之那些酒肉朋友、金权之谊，则不知要纯净高尚出多少倍了。
有道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亡，其言也善。”我要说：人之既病，其情弥真！
1994年1月13日
站在分界线上
生与死的界限这么清楚。
傍晚我还去病室看他。他平静地清晰地说：高烧39度；想睡，又睡不着……然后，让人帮着翻过身去，喘息着，呼吸显得异常困难。第二日早，见到他的红肿着眼晴的姐姐，这才晓得，他昨晚已经走了，在黎明前夕。
生与死的界限这么模糊！
就在前天上午，他还在医院门口的街上走着。我从后轻轻拍了拍他的右肩：怎么跑出来了？他缓缓转过头来，朝我平静地一笑：吃点饭。然后同样缓缓地走去，脚步，看似并不滞重。那时，生命分明在着。怎么会……这么快啊？清楚而又模糊的分界线啊！
有人是渐渐离开这个世界的。他清楚。亲属清楚。周围熟知的人也清楚。都在等待那既使人畏惧又使人揪心的时刻。
有人却猝死于一瞬。突然地沉重地打击会使一颗颗还在扑扑跳动的心灵戛然休止而后又突然复苏，震惊、呼号、悲恸欲绝。
有生便有死。花开花谢，生生灭灭，轮回往复，这才是生活的真谛。
但绝非一切死亡都不可抗拒。
“唯有经过惨变而能看到自己生命道路的人，都能否极泰来。”那么，站在分界线上，人啊，有什么理由拒绝微笑呢？
1992年3月
卜者
三年前自这里路过，他在大街—侧摆着卦摊。无人光顾时，便坐在自带的木椅上，身子后仰，手托赤泥茶壶，一副处事不惊、静眼观物的神态。
三年后又路过这里，他依然在原地摆摊。脚下一张黄纸，上书“看手相，看五官，看婚姻，看财运，看生辰八字，看阴阳乾坤。”他，双腮赤红，身板硕壮，一副营养过剩的尊容；头发茂密，花白，一派饱经风霜、老于世故的心态。
偶有一姑娘携一中年妇人求上他口中念念有词，庄严而又神秘。妇人虔敬地聆听，诚惶诚恐地连连点头。然后，穿着不俗却眉宇间结满忧郁的她，交出30元人民币，按卜卦者再三所示，朝南走了99步，再拐向北，由姑娘携着直直地走去。此前，她还被郑重告知，需径直回家，路上千万勿与任何一位生熟人搭话；三天后再来交60元，否则，原卦便自动失灵。
如是求卜者数人。围观者一旁悄声议论：此算卦老汉每日收入不下数百之巨。
一日，天忽雷雨大作，他仓皇收摊避雨。他骑着自己的三轮小车，在大雨淋漓的大街上边骑边呼号：“谁将孩子扔给我了？快来领啊！”再看小车厢内果有一不足四岁的小女孩坐着啼哭不止。雷声、雨声、喊声、哭声交织碰撞，煞是悲壮。原来有人弃婴，找到了这位收入颇丰的卜卦者，真个想得周全。
于是转念一想：他果真能预卜祸福，消灾免难，那么，他此刻不但不会受这雨淋之苦，而且也绝不会无可奈何地接受别人使在他身上的这一并不能算作十分善良的算计的。
算命卜卦，当代中国文化一大景观。只要人间依然有疾苦，有不幸，那么，这种现象便永远不会绝迹。即使现代文明已发展到宇宙飞船可从太空自由来去的时代。
自称神机妙算的卜者毕竟还是人。他载着那位小女孩在大雨滂沱
中呼号其生父生母，尽管一时无果，而又不愿一推了之的善举，就证明着他是人，一位既以极不磊落的手段敛财，却又在特定的环境中心底闪出人性亮光的人！
1992年3月
帚声？雨声？
旅居异地市郊，夜半忽被刷刷的扫帚声抑或是雨声惊醒，甚怪：谁这么早打扪院子？莫非天快明了？是落雨了吧？可在入睡前，又分明看到夜空月明星朗，一派绝无雨兆的情景！
细细听去，哗哗啦啦，俄顷即止；继而又听清脆的叮叮之声，杂以嚷嚷人语……哦，听准了，原是某室有人挑灯大战“搬长城”！
胡适先生当年曾就国人之搓打麻将发出过痛心疾萏的慨叹，但他老怎么也不会想到吧，时光飞逝数十年之后这搓声又起，惊天动地的声威，震得华夏半壁河山摇摇撼撼！
余想，科技工作者之熬夜攻关，工人之夜战加班，爬格子者之秉烛夜书……那是创造物质抑或精神的财富，既是健康的透支却也是一己生命的延展，可这大“搬长城”的壮举呢？
恍惚间，见有一手摇轮椅肢残者摇至书店，心中不禁肃然而生敬意。窃想：此人虽一半肉体伤残，却对崇高的追求不止，实则是比肉体虽健而心灵已颓者还要高大的人。
但，当我最终看到这残疾者选买的令人心惊肉跳的书名后，几乎一下惊叫起来：天哪，那竟是一册《麻将作弊术》的大作！
呜呼，四肢残疾者不可怕，可怕的是同时还有一副残废的心灵；更为可怕的还有那些徒具四肢而心灵却渐渐颓萎了的所谓康健者！哗啦啦、叮叮叮的声音还在响着。帚声吗？扫出的可是一片洁净的天地？雨声吗？萎蔫扑地的枝干，多么需要获得令人肃然的挺拔！
1992年3月5日
鸽哀
城乡结合部，旅舍。三只灰色的家鸽。
肥硕，使人很容易联想到营养过剩的孩子。它们整天在院子里曳尾散步，蹒跚来去，悠闲一如志得意满的绅士。主人企盼飞翔。
抓一只奋力向空中扔去，希望它高高飞翔，并能诱惑带动另外两只也能一块高翔。
可惜它也仅仅只是在低空中打了个旋儿，便又落在正在安闲踱步的两只伙伴的身旁。
主人显然很失望，愣愣地打量着它们好大一会儿，才又沮丧地转身回房。
我想，一定是优裕的生活让它们渐渐丧失了对于高翔觅食的兴趣或记忆。
它们既无饥饿之虞，又无雷雨风霜甚至天敌扑杀之惧。飞翔，勤奋不懈地飞翔，这一生的基本手段对于它们已不再显得重要。它们几近忘记了自己的双翅，原本就是为飞翔而存在的。
白天，它们在主人精心调配的食物面前挑剔地吃饱肚子；晚上，又在主人小心地搀扶下进入用黄板纸箱临时搭成的巢窝里舒适地去睡眠，还不时咕咕哝哝，情话绵绵。
突然，我想到了鸡与鹅，莫非它们的貌似强劲的翅膀，也是这么变来的吗？
1992年3月8日
半夜鸡鸣
一家大医院对面，一处城乡结合部的旅舍。凌晨三四点，“呜呜呜”“喔喔喔”……鸡叫了。
凄厉尖锐，像刀子，割破夜的静谧温馨的神经。酣睡中的旅客很少有谁不被吵醒的。“喔喔”又叫，又停；再叫，再停；一直持续十几分钟。在如此凄厉的叫声中，除非你是聋子，否则，没有不被吵醒的。待鸡鸣停息，好点的，总需半个小时的调整方可再次入眠；而那些平日就肯失眠，此前，好不容易入睡的，这下就别想再合眼了，难道还得再吃一次安眠药吗？
这两只不知是哪位客人带来的尤物，大约原为住院病人改善生活、增加营养用的。可是，也许因病人一时尚无食欲，也许因为身边营养品本己堆积如山，一时三刻还顾不着去吃，它们这才暂时被养了下来。原属天生报时的家禽，偏偏叫的不是时候。也许由于弱智，弄得整个旅舍的客人们无不叫苦。不知旅舍的主人是否干预过，反正它们半夜打鸣已有整整一个星期了。此刻，那两只公鸡仍好端端地被缚在院中圆形花坛内的青松下，到了半夜，它们准会又是那么一阵惊心动魄的啼叫。
这让我不由想起多年来外出旅行入住某些旅馆时的一些不愉快的经历来。
那些天南海北因不同原因不同身份偶居一处的旅客们，秉性各异，素养不一。每每，到了后半夜，总会有不少人起床离店，前往赶车赶船赶路。于是，他们或大呼小叫，或踢踏有声，或砰轰甩门，闹得沸沸扬扬的。这样，大多数的旅客们，就别想再继续安然入睡了。人，按理应该懂得并遵循一些最基本的社会公德，并好自为之；也应该知道不妨碍他人、尊重他人的道理。可有人偏不。他们甚至必了这世界除了自己，还有更多的人需要活着。那么，这样一来，岂不等于将自己降低到跟半夜乱打鸣的公鸡一样的水平上去了吗？！
1992年3月19日
节令，是个坎儿
末伏即将结束，到时，名副其实的秋天便会开始了。其实，夏的渐去，秋的渐止，只是—个缓慢的难以界定得十分清楚的过程。人，在这一过程中能够感觉到的，大约只有酷热与凉爽交替的渐渐频繁，或衣着薄厚的时时减增，用扇不用扇的转换，等等，细微得容易疏忽的变化。
时令巨人，是一条隐形汉子，及至你感到它的切实逼近时，它也许就跟你擦肩而过了
但霜降，就不一样了。谚云：“十月一，穿齐备。”那是在提醒人们时令已届秋冬转换，该预备着防寒过冬了。所以说，比起众多节令来，这霜降，着着实实是个坎儿。不但是个节令的坎儿，而且还是一个亲情的坎儿。同样有谚石：“十月一，送寒衣。”这是在提醒活着的人，在这个坎儿上，要以烧纸钱纸衣等方式，作为对逝者的缅怀和追思。就在这一年一度的坎儿到来的时候，我想到了已经去世二十多年的勤劳而又艰辛的父母，想到同样在艰辛的劳作中倒下的长兄长嫂，还有四年前饮恨而去的楠儿。如果真的还有另一个世界存在的话，楠儿，作为逝者中最小的一个，理应会是一个孝敬两代长辈、支撑生活的梁柱。依楠儿的聪颖、智慧和顽强，我相信是完全能够担当这一重任的！
在节令这个坎儿上，过去的以及未来要过去的人，一无例外都应受到虔诚的祝福。
2002年12月
艾叶，苦涩的幽香
在艾叶淡淡的苦涩的清吞中，端午节来到了。市面上，端午节特有的食品如粽子、油糕、绿豆糕、甑糕等一应俱全；而艾叶、香药这些用来祛邪驱虫的吉祥药草也处处有售。嗡隆闹嚷的市声中，弥漫着欢乐与祥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