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娘推了野猫一把:“他唐豹也敢爱小雪?小雪是属于副指导员的,他俩才般配哩,才对才,貌对貌,天造地设。他唐豹就该找胖丫,他唐豹想人家小雪,人家小雪站在他面前,他会跟人家念西蒙诺夫的诗吗?他知道谁是普希金,谁是托尔斯泰?他不知天高地厚,咱得脚踏实地替他把关。”
当八蛋衔着篮子气宇轩昂地跑来时,泼娘迎上去拦住他:“喂,八蛋,黄姑娘正在到处找你哩。”
八蛋立刻放下篮子:“黄姑娘?她在哪里?”
“她跟老癞巴往林子里去了,她说黄左恋上了小白娃,八蛋也再不搭理她,她只有嫁给老癞巴了。”
“什么?不不!”八蛋急了,“我一直爱她呀,可她喜欢黄左,对我老是爱理不理的,她不能嫁癞巴,有我这么个风流情郎在等她,她怎能找叫花子呢?等我把篮子还给胖丫,马上去向她表白。”
泼娘:“等你转一圈回来,怕是黄姑娘已经答应了癞巴的求爱。”八蛋再也不管篮子,“嗖”地飞向林中。
提篓从一块石头后面钻出来,与泼娘一起,把黏豆包从篮子里叼出,又将一罐蜂蜜塞进去。
八蛋在林里找到黄姑娘和老癞巴,冲着癞巴就扑过去,又抓又打:“好你个癞巴,敢动我的黄姑娘,你吃了豹子胆?”老癞巴“呜哇”大叫,一边抵挡着八蛋的进攻:“你神经病呀!大白天乱发疯!”
“住手!八蛋!”黄姑娘喝道。
“黄姑娘,你不能嫁给他呀!”八蛋转向黄姑娘,两条前腿跪地,“我爱你!我一直在苦苦地爱你等你!”“八蛋,你疯了吗?”黄姑娘惊讶地看他,“你在说什么疯话?我何时要嫁癞巴?”
八蛋气喘吁吁地:“他!老癞巴不是正向你求婚吗?你不是正在到处找我吗?”
黄姑娘由惊讶转为气恼:“真是胡说八道!癞巴受雇我的主人,正在帮我找胖丫妈丢在林子里的一把小铲哩。”
八蛋这才明白是被白女猫耍弄了,气呼呼地跑去,他打算完成连长的任务后就去找泼娘算账。
胖丫正伏在炕上“呜呜”地哭得伤心,她妈将篮子放到她面前:“我闺儿这回快乐一乐吧,瞧人家豹子给你捎回啥来了。”胖丫头一扭:“啥咱也不稀罕!他凶巴巴地对咱吼,好像咱是做贼的坏蛋。”
“傻闺儿呀!”胖丫妈拍着女儿,“吼两嗓子又咋了?你爸成天对妈吼?他老爷们儿不吼就不是老爷,瞧啊闺儿,豹子可真是个有情有义的爷们儿,他呀,长着一个倒不出来的葫芦嘴,心窝子里可是揣着一罐蜜哟,亏他一个老爷家有这么细致的心思,俗话说,棉暖不如皮,糖甜不如蜜,这罐蜜的意思我闺儿自个儿寻思去吧。”
胖丫一把夺过这罐蜜,把它贴在胸口上,心里的滋味比蜜还甜。几天后,胖丫又死乞白赖地塞给人家一篮子红枣馒头,八蛋送回的篮中装的是一个布包,胖丫激动地把它捧在手中,猜不出里面是什么。“我闺儿,快打开瞧呀。”胖丫妈竟比闺女还急。胖丫打开,娘俩儿喜得叫出了声:“啊呀!”
那竟是豹子的照片!
照片上的豹子要多威武有多威武,他背着一杆钢枪,身后是莽苍的北国大山林。
“我闺儿,”胖丫妈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豹子这就是把人给了你啊!你俩是结结实实地对上象了,棒打也打不散哩!”胖丫立刻把照片装进相框里,挂在自己闺房的墙上,一天看无数遍,看也看不够。李老猫也常来看墙上的“姑爷”,一边夸:“瞧我姑爷豹头豹脑的多硬实,十足的爷们儿相!你们笑我李老猫命里没儿子,可我老猫找的姑爷顶你们仨儿子!我老猫的风光在后头哪,等我姑爷在队伍上做了大官,我老猫的气派只怕这洛古村摆不下哩。”
唐豹对女猫泼娘为他安排的这桩爱情毫不知晓,就在胖丫为他痴痴迷迷时,他也在痴迷小雪。
夏商周依旧在小雪想与她未婚夫通话时,扮演指导员,他不再紧张,他的声音自如起来,他与她聊文学,与她倾诉“他们”的爱,他讲着讲着常常忘记自己只是在扮演一个角色,仿佛他就是罗青波,或者,是他夏商周本人在与小雪恋爱。当他对着话筒说“我爱你”时,他几乎当了真。唐豹在一旁抱着臂膀注视着他,有一次,当他与她结束通话时,他久久地坐在小桌前,完全沉浸在那种缠绵的情感里,两眼充满了爱的光彩。
唐豹盯着他,“嘿嘿”冷笑了两声说道:“小夏,我看你有点忘形了,不知自己姓啥了。”
眼中的光彩消失了,他回到现实:“连长,我……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连长气哼哼地:“你没有不对的地方,你是有点不对劲儿!”夏商周:“连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唐豹:“我的意思是!”他迈前一步,逼住夏商周的脸,“这戏你演过了头!即使是指导员本人,也未必说得出你那些热辣辣的能烫破人脸皮的词儿!”
夏商周也冒火了:“连长,这戏是你命令我演的,你如果认为我演得不合适,可以换人!”
“夏商周!”唐豹猛拍桌子,“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是给我撂挑子还是跟我叫号?!”
夏商周“腾”地站起来吼道:“本来我就不同意用这种欺骗的方式!”
“嘿!欺骗?!没错!我是让你欺骗,我们都在跟她撒谎,可你是怎么干的?你没欺,你没骗,你在跟她动真格的了!你以你夏商周的名义在跟她谈起恋爱了!”
此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夏商周感到连长把自己从未敢正视的东西,直通通地摔到面前,而唐豹在甩出这句话时,也猛然觉得这正是一个令他愤怒的事实。两个人盯着对方看了一阵,唐豹先开口:“坐下,咱俩都冷静一下!唉,这究竟是怎么了?一团理也理不清的乱麻团。也许,小夏,你是对的,我们不该做这场假戏,该把实情告诉姑娘,我们不可能一辈子骗下去,总有一天小雪要面对失去未婚夫的现实,现在,一切都乱了套,把你也搅进来了。”
“那你呢?”轮到夏商周冷笑着瞅着唐豹,“你不是也身陷其中吗?你也爱上了小雪!”
“你!”唐豹的脸涨得通红,嘴巴鼓着说不出话。
夏商周逼视他:“你不爱她你就不会这么气势汹汹!”“我……”夏商周恢复平静,口气缓和下来:“你爱她,但你不敢承认。连长,爱一个人并没有错。”
唐豹的拳头在空中挥了挥,又猛地转过身,一把抓起窗台上的酒瓶,晃了晃,里面还有半瓶酒,夏商周拿起两只杯子递过去,边说:“我已学会在北极的寒夜里喝两口暖心的烧酒。”
两人坐在桌前,一口口地抿着酒,彼此心中的秘密都被对方掀了个底朝上,反倒觉得畅快了许多。
唐豹:“咱俩先别管咱俩是咋回事,重要的是小雪,往后的事儿咋办?要不,我们干脆告诉她实情,大不了听姑娘一通撕心裂肺的哭声。”“不行!”夏商周道,“既然我们已经瞒了她这么久,为她编织了一个美丽的童话,怎么能一下子揭穿呢,这不是用刀子捅她的心吗?”“那你说咋办?”
“也许……也许我让罗指导员告诉她。”夏商周像在自语。“你这家伙,在说什么酒话?”唐豹不解。
又一次与白桦树小屋中的姑娘通话时,小夏忽然压低语调问:“小雪,你有没有想过,爱一个军人就要准备承受他随时可能发生的重伤、失踪或牺牲?”
一旁的唐豹屏住气息满脸紧张地听着。小雪几乎是喊了起来:“不不!青波!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在你身上!肯定不会!”
小夏:“会的,因为我是军人,每时每刻,我都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敌情,面对冷枪,面对最高明的预言师永远也猜测不出的凶险。”
小雪的声音颤抖了:“可你是最优秀的军人,你会制服突来的敌人,你会躲避冷枪,你会闯过凶险!”
小夏:“或许我不会,或许我九次闯过死神的领地,第十次,却跌进了死神布下的深渊。”
唐豹感到自己牙根紧张得发疼,他用攥紧的拳头堵住嘴。电话那头,姑娘的声音起伏着:“不!青波,或许你会在某次战斗中失踪,但决不会死,我的爱会保佑你,我会在白桦树小屋等你,就像西蒙诺夫的诗中写的一样。我会苦苦地等你,等到大雪纷飞,等到酷暑难挨,等到一起等待的人都已倦怠,都已把你当亡魂祭奠,可我仍然会等着你等着你!”小夏:“小雪,当所有的人都把我视做亡魂时,或许我真的已经死了,或许你的呼唤永远不会有回答,你的等待永远不会有结果,或许……或许你身边的这片白雪之下真的掩埋着我冰冷的尸骨……”
“不!不!不!”小雪一迭连声地叫着,“这一切不会发生!”唐豹冲他用力摆手,示意他不要继续试探了。
但小夏执著地问下去:“如果会呢?”
小雪轻轻地啜泣起来,良久,她用衰弱的声调道:“如果真是这样,我的生命再不会有光彩,我的世界再不会有诗有梦有童话!青波,我不能没有你,我真无法想象没有你我怎么去面对世界!没有你的日子我怎么去度过!不不,我们别再做这样的假设好吗?”
“小雪……”
唐豹按住小夏的肩膀。
这次通话使两个军人觉得,他们陷入了一个更尴尬的境地。
“问题严重了!”唐豹如同笼中的豹子一样在屋当央转来转去,“如果揭穿了真相,小雪的世界就要‘轰’的一声毁掉了!小夏,你说老天造人,怎么能把两个人造得谁也离不开谁呢?往后我们怎么办?”小夏长出了口气:“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