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姐，你是知道我的性情的。小时候在父母面前就是想干啥就干啥，没有哪个能管得着。你肯定还记得，那年大姨来看你，给你买了条漂亮的花裙子，我一见就嚷着要，闹来闹去，还是你把裙子从身上脱下来给了我才算了事……可是现在呢，我已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忍受、忍受、忍受了八、九年了！云姐，你还没有这种体会，没有爱情的夫妻生活是最煎熬人的，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可是，你打算怎么办呢？”乔云认真地问。
“离婚！不能离婚就离开人世！”
“又是这些不现实的话！”
“什么不现实？人家外国离个婚就像朋友分手一样简单，只有我们，又是群众舆论，又是亲人规劝，又是单位阻拦，层层关卡，把人都要逼疯！今天我不管了，逼疯也比闷死好受！”
“平平和康康呢？是让他们去受后爹后妈的气？还是让他们到街上去当小叫化子？”乔云声调不高，但却使人感受得到问题的复杂。
杨淑媛的心像被尖利的锥子刺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泪水涌流。
看着表妹被痛苦扭歪的脸，乔云心里很乱，长久以来，她对表妹的婚姻问题就是十分矛盾的。她深深地同情表妹的境遇，但又坚决反对表妹离婚。
“淑媛，我不止给你说过一两次了：难道为了结束我们这一代人的悲剧，就不惜给无辜的下一代制造新的悲剧吗？不能啊！淑媛！我母亲当年被父亲抛弃时，曾经流着泪对我说：‘云儿呀，为了你，妈面前就是一堆石头，也一个人吃了！’难道我们还不如一个从旧社会过来的家庭妇女吗？淑媛，为了下一代，忍下去吧，让我们这一代人成为承受人生悲剧的最后一代！孩子们将来会感激你的……”
杨淑媛没有立即反驳表姐，因为她知道，这些话都是拌和着血泪从表姐的心灵深处涌出来的。过了一阵，她才气促地说：“云姐，我能理解你的心，但我仍然想不通，难道做了母亲的人除了尽自己的义务，就没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了吗？”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还有什么能比看到自己的孩子幸福成长更幸福呢？”
“可是，维持一个虚伪的家庭，并不能给孩子带来幸福啊！”
“对了，这才是问题的要害。平心静气地说，我认为老傅这个人虽然有他的毛病和缺点，但从根本上讲，他是竭力想搞好这个家庭的，而且他也是爱你的，虽然你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报答过他，他也没有计较过什么，这一点总还是难得的吧！加上两个孩子在实际上已成为你们之间不可割裂的纽带，这就是你们可以慢慢地重建感情的基础。”
这时，一直躲在厨房里偷听的傅玉山不失时机地走了进来，端来一盘削好的梨子。他对乔云笑笑，又对妻子柔声道：“是砀山雪梨，吃点吧。”见她不搭理，又尴尬地站了一会儿，说：“你们俩谈吧，我正在下面条，得去守着。”便回厨房去了。
杨淑媛悻悻地盯着傅玉山的背影，忿然道：“你看嘛，就是这副没骨头的样子。他越这样，我越讨厌！”
“一不顺眼，百不顺眼嘛。”乔云拿起一片梨递给表妹，“不过我一直没有想清楚，你到底是对他哪一点不满呢？年龄？性情？土气？可你都否认呀！”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这些年来直觉告诉我，与他生活在一起没有意思、没有味道！”
“我还是要说那句话：你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
“不，云姐，我说过，我愿意抛弃面前的一切——我曾经羡慕、追求过的这一切：独门独户的小楼、成套的漂亮家俱、十二英时的电视机，等等，等等！而去与自己真心所爱的人过原始人的生活。”
乔云笑笑，解释道：“我是说，你对于‘人’的条件要求太高了。”
“要说‘人’的条件，他也不错呀，干部、党员，还有什么脾气好、肯做事、爱小孩等等优点，但我这个小工人就是看不起他！”
正说着，傅玉山端着两碗肉丝面条进来了。他放一碗在杨淑媛旁边，把另一碗递给乔云，乔云推谢说才吃了，他劝了一下见她执意不肯吃，就端着自己吃了。
杨淑媛愠怒地瞪他一眼，用极为轻蔑的口气说：“假惺惺的！”
乔云打了表妹一巴掌：“你呀，别这么伤人嘛！”
傅玉山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动作，端着碗下楼去了。
两姐妹继续谈话。她们的话题渐渐转到了庞明身上，但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避免触及今下午所发生的事情。
“淑媛，老实告诉我，八九年了，你对庞明还这样斩不断，你到底觉得他哪一点可爱呢？”乔云见表妹的情绪已经从偏激、狂躁中慢慢平静下来，便含笑问道。
杨淑媛似乎有点脸红，但并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她说：“其实，这是几句话说不清楚的。如果硬要说，我只能说，我喜欢他身上的那股气质。那天我在饭店一看见他，立即就发现了这种气质，这是在傅玉山身上根本见不到的气质，虽然那天他穿着旧衬衫和农村式样的塑料凉鞋。我一下就燃烧起来了……”
“气质？我倒没有看出来，到底是一种什么气质呢”乔云若有所思地问。
“这怎么说呢？也许，也许就是人们通常说的那种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吧！”杨淑媛说罢，不好意思地侧过脸去，“或者说很有人格。”
乔云咀嚼着表妹的话，回想着自己与庞明的两次交道，说实话，在那短暂的接触中，她也隐隐约约地在这个貌不惊人的男子身上感觉到了一种现时许多男人所缺少的东西，用西洋话来说，就是一种“魅力”。可它到底是什么呢？仿佛是一种不随世俗的独立精神，又像是一种谦虚谨慎的品德，或者说是一种既很随和又很认真的待人接物的风度……她也说不清楚。
难解的异性之谜。
“你能保证庞明仍然很爱你吗？”乔云沉默了一阵，突然问表妹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