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刚子动真家伙了,众人立即住手,傻傻地看着他。
刚子蹲下问这小子说:“你真不认得我了?”
小子虽然被打得浑身是血,但从神情上仍能看出他一脸倔强。
“我只问你一句话,今晚张大川是不是也住王庄了?”
“呸!”小子将一口带血浓痰吐到刚子脸上。
老板娘赶紧拿了块毛巾递给刚子,刚子摆摆手,抹了把脸站起来笑道:“行,小子有种!”他转脸对老板娘说,“弟妹麻烦你出去打探一下,看今儿庄里是不是来了拨外人?问清楚,一共多少人,都住谁家了……”
“还有,”林娇娇在一旁急着插话道,“看里头有没有一个瘫了的老头,还有个比我年轻,再胖一点的女人。”
老板娘答应一声就出去了。高大栓挥挥手,几位弟兄将那家伙五花大绑嘴里塞了块抹布押入后院。
“这么巧,张大川也住王庄了?”高大栓摸着后脑勺在原地打转。
“不是冤家不聚头,”刚子仰天长啸,“老天爷开眼啊!”
林娇娇在一旁插话说:“可就凭我们几个,怕是寡不敌众啊!”
“我管他敌不敌,今儿要错过这机会,我后悔一辈子!”刚子进里屋坐炕头上开始擦他宝贝机枪。
“我意思是说,动手前尽可能把敌我双方情况分析得透些,不打无准备之仗嘛。”林娇娇跟在他屁股后头说。
“嫂子说得是啊。”高大栓也在后头附和道。
“你们谁要是害怕,可以不去啊!”
林娇娇火了:“你以为你谁啊,拿了挺机枪天下无敌了啊?!好赖话都分不清了!”
刚子指指高大栓说:“你问问他,他那帮兄弟真枪真刀跟张大川干,行吗?!”
高大栓莫名其妙指指自个儿鼻子说:“怎么拐我这儿了?”
刚子一脸烦躁道:“你就说行不行吧?!”
“行啊,张大川都到眼面前了凭什么不行哪?!”
“那好,待会儿你媳妇回来咱就起身!”
“起就起,谁怕谁啊?!”
林娇娇拦住他俩说:“你们老在这儿斗气管什么用啊?现在关键问题是,敌众我寡,这仗怎么打?!”
“我说我打张大川了吗?”
林娇娇一愣:“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就你一人知道敌众我寡啊?今晚只顾老爷子和二芬,我带俩弟兄先引开他们,大栓你和你嫂子负责救人!”
四
机枪声响起的时候张大川正在吃饭。
今天采办似乎不太顺利,三组六人只带回十来份饭菜,还有名学员迟迟没有归队。端起饭碗时张大川嘀咕了一句,怎么回事延安工作队这块牌子不灵了吗?高纪兰在一旁说,要不行强行征集算了。王山田不同意说,脱下伪装日子就更不好过了。张大川似乎在想什么心事,没理会他们的讨论。这时刚子机枪响了,高纪兰和王山田本能地扔下饭碗就要往外冲,张大川纹丝不动喝道:“慌什么?坐下!”
不一会儿外头似乎变得更热闹了,机枪声与步枪和短枪声交集在一起,偶尔还夹杂着手雷的爆炸声。
“大正十一年式轻机枪,”张大川仔细倾听和辨认着,“三八式步枪,南部十四年式手枪,学员们开始反击了。”
“可我们并没有配备轻机枪啊?”王山田和高纪兰也学首长那样侧耳倾听。
“所以说这是袭击者的配备。”张大川说。
“是独立旅吗?!”高纪兰问。
张大川摇摇头说:“一支轻机枪外加五六支三八式,独立旅绝不会用这种火力配备向我们发起攻击!”
“土匪?或是当地民团?”王山田提出另一种可能。
“但从射击节奏把握上判断,似乎又比土匪民团训练有素。”张大川否定了这种可能性。
“难道是刚子?”高纪兰说。
“和他的弟兄们。”张大川微笑着起身招呼高纪兰和王山田说,“现在我们可以走了。”
刚子的戏法很快就被张大川戳穿了,他认定刚子这是在声东击西,目的是想劫回老爷子和二芬,所以他命令高纪兰带一队学员前往关押点,就地歼灭刚子及其所部,而他和王山田两翼包抄,作为后援以防万一。这样的部署于张大川来说已是很看得起刚子了,帘子洞及其后来的潜逃给了他一个很大的教训,他这次不再轻敌!
可他还是失算了。蝉后有螳螂,螳螂后边有黄雀,可他万万没想到,黄雀后边还有雄鹰!
这只雄鹰就是杨子敬特警连!
杨子敬那天喝酒时向政委递交作战计划,这回政委相当高效,与旅长商量后当天就批了。杨子敬拿到尚方宝剑后,当天率特警连离开旅部驻地。他像头猎犬,更似猛虎下山,他要一雪前耻!
两天后,撒出去的烟袋锅子们纷纷回来了,带回许多有关张大川的消息。包围圈在不断缩小。今天一早的时候,他终于把箭头指向了王庄!从地图上看,张大川这段时间一直绕着独立旅防区在做圆周运动,而王庄正是他最后一站。
杨子敬比刚子稍晚些运动到王庄附近。站在王庄后山上,他拿望远镜一动不动在寒风中瞄了半个多钟头,直瞄到天快黑了,才交代古董,让他带主力在东南方向设防,以防止张大川逃向寮海,而自己带一个排先进庄“探探情况”。
就探探情况?古董不相信问道。
就探探情况。杨子敬信誓旦旦。
临行前,古董拉着他说,说好了去去就回。张大川人数虽少,但战斗力你是领教过的,千万不可恋战!杨子敬笑道,放心吧球球,见着张大川我撒腿就跑!
他率烟袋锅子们刚摸进庄,刚子机枪就响了。杨子敬趴地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悄声问身边王赶虎说:“谁他娘的不守规矩?!”
王赶虎侧耳听了听问道:“咱们带歪把子了吗?”
杨子敬也听了听反问道:“那会是谁呢?”
朱三能在一旁烧火道:“管他是谁,反正子弹往张大川那边打,何不就势做了那王八羔子?!”
杨子敬听了心里痒痒,早把对古董的承诺扔爪哇国去了,纵身挥挥手中驳壳枪喊道:“弟兄们跟我冲啊!”
杨子敬这一冲,把张大川那边冲了个乱七八糟。张大川和王山田正从两翼往前包抄,没想杨子敬从后边来这一家伙,顿时阵脚大乱。但龟孙子们毕竟训练有素,阵乱心不乱,依托地形各自为战,负隅顽抗。刚子那头见张大川大乱,端着机枪一块儿往里冲,稀里糊涂跟着浑水摸鱼。
防御本不是张大川强项,对方来势汹汹,几波次下来已死伤了好几名学员,王山田趴张大川边上说:“这不像是刚子的战斗力啊?”
莫不是刚子和杨子敬联手了?张大川一时也吃不准,便下令学员们交替掩护撤退。
王山田往后跑了几步又回过头问:“赵参谋怎么办,放不放?”
这时张大川被一颗流弹击中右臂,他取下脖子上的围巾勒紧上臂,咬紧牙关对王山田说:“放!”
“陈老爷子和二芬呢?”
这段时间带着老爷子和二芬四下颠簸,已让他不堪重负,每每高纪兰和王山田问起时,他总拿刚子说事,现在刚子都到跟前了,他还说什么?
“让高纪兰见机行事,她自己看着办吧!”
命令传达到高纪兰处时,她正与高大栓和林娇娇打得难解难分。
本来,高大栓这一队都已经摸进院子了,离老爷子和二芬只剩下咫尺之遥,不知谁不小心碰倒一个罐罐,惊动哨兵,双方即刻拔枪对射。毕竟高大栓方人多气盛,很快就把几个哨兵压到墙角,林娇娇摸至屋前大声喊道:“二芬你在里面吗?”
二芬听是姐的声音,在里头欢腾雀跃,应道:“我在,我在,我在这儿呢!”
林娇娇在门上踹了几脚,可门把上挂着把锁怎么也踹不开,急得她满头大汗直喊高大栓过来砸门,一位弟兄用枪托刚砸一下,高纪兰已率人赶到了。她以火力开路,在高大栓林娇娇与房子之间扫出一条隔离带,然后将他们一步步逼出院子。林娇娇和二芬心里都清楚,这也许是她们姐妹最后一次对话了。两人心里都充满了绝望。
起初,林娇娇还能听见二芬在屋里头喊叫,但渐渐地,喊声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终被淹没在炒豆般枪声里。林娇娇胳膊被两只铁钳般的大手捏得生疼,她含泪跟高大栓说:“求求你再冲一次吧!”
高大栓两眼通红:“人都打光了你让我拿什么冲?!”
林娇娇死命挣扎着:“放开我!你不冲我冲!”
“嫂子你这是在找死!”
“死我也认了!”
高纪兰率领学员们由长短枪构成的火力网,将高大栓和林娇娇压在地上抬不起头。弟兄们都打光了,最后倒在他面前的是小钢炮,他浑身是血,身子在痛苦地抽搐着,但脸上却绽放着快乐的花一般的笑容。他已经不能说话了,但高大栓能听懂他的意思,他是在说,我终于不怕了,我也能和兄弟们一块儿打鬼子了!高大栓冲他点点头,扔出最后一枚手雷,趁着爆炸空隙一把夹起林娇娇,带着仅剩的几位弟兄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