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结婚前我就说过，将来有你哭的一天，被我说中了吧？这家人没一个好东西！老太婆是个老封建，到城里来了还死守着她农村的那一套；小姑子打扮得像个野鸡，对人连最起码的礼貌都不懂，半点儿都不讨人喜欢；方驰人倒不坏，就是耳根子太软，把他娘的话当圣旨。有本事跟他老娘过去啊？还娶媳妇生儿子干吗？这样的男人啊，就得对他狠点儿，要不他会站到他娘家那边，合伙来欺负你！你是我亲生的，怎么就一点儿也遗传不到我的性格呢？”母亲哀叹道。
“妈，我错了……”姚倩已是泣不成声。
“倩倩啊，你打算怎么办呢？”姚母怜爱地帮她擦拭眼泪。
“离婚。”她咬着嘴唇艰难地说出这两个字。
“我的傻姑娘啊，离了婚你就什么都没有了啊。要真离了，你最多能分一套房子，可你还得还银行贷款吧？乐乐是你的命根子，你舍得不要他吗？你要带着他，可以后哪个男人还敢娶你？我们女人啊，天生受苦受难的命啊……”
见母亲这么说，姚倩擦干眼泪，问母亲：“妈，你和爸爸结婚这么多年，你们还有感情吗？”
姚母苦笑着：“你说呢？我跟老头子这么些年啊，闹着要离婚至少也有几十回了。要真离了，你还不知道在谁肚子里呢！别看你爸老老实实的，其实当年，也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啊……”
“妈，这话怎么讲？”
姚母陷入一阵深思中，向她讲述了一个久远的故事……
“你爸年轻时好歹也是个知识分子，长得一表人才，不像我，没什么文化，更不会写诗。他调到外地工作时，认识了一个会写诗的上海女人，回家就跟我提离婚。当时，我拿着菜刀准备先杀了他然后自杀，后来，我的婆婆，也就是你奶奶冲出来拦住我，跪在你爸面前说：‘你们要是离婚，明年的今天就是我的祭日！’你爸是个孝子，只能同意暂时不离，却一连好几个月不回家。我当时都想死好几百次了，是你奶奶留住我，告诉我，这个家离不开我，男人都是这样，一时心野了，过段时间就会回来的。你奶奶从前也跟你婆婆一样，成天对我挑三拣四的，自从发生那件事后，她就知道我的好了，经常劝她儿子回来，在她儿子面前尽说我的好话。”
姚倩问：“那后来呢？”
“后来，那个上海女人知道跟你爸结婚没希望了，就甩了你爸，你爸很伤心，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跟我讲话。生下你之后，你爸的心才慢慢回来了。”
“妈，你真不容易。你恨过爸爸吗？”姚倩将母亲抱得紧紧的。
“恨啊，当初恨不得马上跟他离婚！不过，从那件事以后，他脾气好多了，知道自己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千方百计地想弥补。”
“那你原谅他了吗？”
“不原谅又能怎么办？难道真离婚啊？你妈虽然平时看上去凶点儿，但还是对得起你爸的。女人啊，该硬的时候得硬，该忍的时候就得忍啊！”
平素大大咧咧的母亲竟推心置腹地讲了这么多道理，姚倩感慨万千。
姚倩在父母家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她哪里知道，她离开方家的这几天，方家已经乱成一锅粥。
“方驰你快回来，乐乐从沙发上摔下来了！”方母急匆匆地给方驰打电话。
方驰心急火燎地从单位赶回来，马不停蹄地将乐乐送往医院。X光片结果显示：乐乐的左胳膊骨折了，需马上住院。他质问母亲：“你们是怎么看管乐乐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婆婆委屈地说：“我在厨房做饭，乐乐在外面玩儿。我听到外面扑通一声，乐乐竟然爬到沙发靠背上去了，没站稳就掉下来了……”
“方兰呢？这个时候她应该下班了呀。”
“天知道她到哪里鬼混去了，成天也见不到个人影，昨天还看到她跟一个男人……”
方驰烦躁地挥了挥手，不想听他妈继续说下去。他习惯性地准备拨打一个熟悉的号码，犹豫良久，终于拨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
姚倩一看到来电显示，心狂跳着，却并未起身去接。电话不依不饶地响着，她接通了，电话另一端先是一阵沉默，许久，一个疲惫的声音传来：“小倩。”
9
听到方驰久违的声音，姚倩的眼泪禁不住喷涌而出。
“乐乐，他，手摔骨折了……”方驰嗫嚅着说。
她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她本能地以为方驰想以这个借口来骗她回去，便冷笑着说：“你怎么不说你妈病了，你为什么要咒我儿子呢？对了，乐乐也是你儿子，你的心真狠哪！”
“是真的，乐乐刚才在家里，不小心从沙发靠背上摔下来了，在儿童医院住院……”
姚倩这才相信他不是开玩笑，当即心急如焚地赶到医院，一见到手臂上着夹板的乐乐，她冲上前，抱着乐乐心疼地哭起来。
“妈妈，妈妈……”几天没见到妈妈的乐乐也在姚倩怀里撒着娇。她仔细端详乐乐，发现乐乐瘦了，小脸看上去脏兮兮的。她取来毛巾，细心地替他洗脸，边洗边流泪。洗完，她忍不住在儿子白净的脸上使劲儿亲着。乐乐离不开她，她更无法离开乐乐。
她坚定了几百次要同方驰离婚的决心，在见到乐乐后迅速地土崩瓦解。
她不停地替乐乐喂水、喂饭、擦背上的汗，并为他换上干净的衣服，还给他讲故事。乐乐安静地睡着后，她疲倦地端着一盆脏衣服准备去卫生间洗，方驰伸过手想来帮忙，她投去冷冷地一瞥，留给他一个哀怨的背影。
婆婆依旧是那张阴阳怪气喜怒难辨的脸，小姑子没来，姚倩也不希望她来，眼不见为净。她不想跟这家人说哪怕任何一个字。
她几乎包揽了所有照顾乐乐的事。乐乐一见妈妈来了，也只要妈妈，奶奶一来看他，他就故意调皮地大哭。婆婆见状，懊恼地骂道：“狼心狗肺的小兔崽子！”姚倩听了此话，将手上拿着的水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杯中的水溅到地板上。
方母正巧经过此地，一不小心踩到溅出的水上，险些滑倒。她张嘴正准备骂什么，衣角却被方驰攥了攥。她老着脸，拖着笨重的身体迈出病房。
晚饭时间，方驰特地去餐馆炒了几道小菜，照例先将菜拨到母亲碗里，想了想，又先夹给姚倩。婆婆扭过脸去，哼了一声。
姚倩低头一看，这几道菜都是她平时喜欢吃的，当下心里一热。但她迅速提醒自己，不要被他的假象所迷惑，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弥补自己的愧疚，还有，为他母亲和儿子找个免费保姆。
男人，只在需要你时才会对你好。女人一时的心软，只会让自己再次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她已经在婚姻这座围城里撞得头破血流，她不希望自己再错一次，再伤一次。她有一万个理由可以离开，却只有一个理由让她留下来，那就是：她最最割舍不下的儿子乐乐。
天色渐晚，方驰让母亲回家休息。婆婆一走，方驰悄然来到她身边，手轻扶在她肩上，怜惜地说：“小倩，你瘦多了。”
她强忍住眼泪，肩膀动了动，想挣脱，却被他的双手钳得更紧了。
“回来吧，乐乐需要你。”
她不语，心说：“那么，你呢？”
方驰似乎听懂了她的心声，沉默许久，才艰难地说：“我也希望你回来。”
仿佛一阵晴天霹雳猛击在她心上，她心里刚筑起的一道防线正渐渐被击垮、击溃、坍塌……
她背过身去，偷偷用手擦去眼泪。
“回家去睡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她摇了摇头，算是回答。她坚持要留在乐乐身边，像母鸡保护小鸡一样，不让任何人再来伤害他。方驰在她身旁紧挨着她，她却走到病床的另一边，怜爱地看着乐乐，心中充满愧歉，如果当时她在场，一定不会让幼小的乐乐受此折磨。
方驰趴在床边，渐渐入睡。姚倩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十年前，她因车祸将手臂摔成骨折，十年后，乐乐也重复着她的悲剧。
18年前，她坐在父亲的车后座，不幸被夹伤了右脚；18年后，乐乐也被方驰骑的单车将小脚夹得流了许多血。
她姚倩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自己所受的苦都要在她最心爱的乐乐身上重演？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一人承受所有的苦痛。
方驰半夜醒来，发现姚倩正握着乐乐的小手无声地流泪。他上前紧抱着她，第一次发现这个看似坚强的女人竟如此柔弱。
她本能地想推开他，却颤抖着身体将他抱得更紧了。她枕着方驰的肩头睡了一整夜。她的身心累极了，那一觉，她睡得很安稳。
20天后，乐乐出院了。这20天里，姚倩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她瘦了近十斤，清瘦的脸上黯淡无光，两只凹陷的大眼睛毫无神采。
乐乐一出院，她感觉自己可以重见天日了。她想给乐乐买一大堆零食，买最好的玩具，最漂亮的衣服。她想一个人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一个人走在江城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她忽然很想找个无人的角落大哭一场。
百无聊赖地来到江滩上一间酒吧里，她点了杯干红。许久没有这样放松了，她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着，不去想烦心的事、闹心的人，但那些事总是有意无意地缠绕着她脆弱而敏感的神经。
无论她如何努力，都走不进方家这个坚不可摧的圈子，她只是个外人。房子不是她的，婚姻岌岌可危，就连乐乐，她也差一点失去了。她作为母亲，竟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她甚至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她一气又喝了好几瓶啤酒。喝酒的感觉很奇妙，可以让你暂时忘却许多事，忘却自己。这几个月来郁积的所有不快，都被酒精驱逐了。
她感觉自己快要飘起来了，跌跌撞撞地想走出酒吧，却被一个男人挡住去路。
“方驰？”她迟疑地喊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