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宁儿写的好不好?”刚刚六岁的苏瑾宁对着母亲认真地说。白纸上“忠孝仁义”四个大字有些歪歪扭扭的,但应如雪瞧见了却温柔一笑,“好。好。”
“什么好啊?”苏昭行走了进来,正好听见这句,就笑呵呵地问道。
“我们的宁儿啊,字写的越来越好了。”应如雪见此,笑着对苏昭行解释。
“哦,是吗?我看看。”说着身子就往桌子探去,看清了女儿写的字,苏昭行嘴角扬了扬,随即摸了摸苏瑾宁的头,“有进步!”
苏瑾宁听到父亲的称赞,一双水灵的眼睛弯了起来,很开心的样子。跳下桌子,扑到自己的母亲怀里撒娇。
应如雪无奈一笑,收紧手臂抱紧了她。苏昭行看着甜腻在一起的母女两,也咧开了嘴大笑起来。
……
往日的一幕幕划过心头,苏瑾宁心里更是火烧似的疼,虽然自己听从父亲的安排进了苏府,可是正是因为自己还有父亲可以牵挂,所以即使在苏府也没关系。只是如今已相隔两界,再无重聚之日……
由于白发送黑发,苏老爷和苏太太也憔悴了许多,苏老爷一整日都待在自己的书房,抚着手里的信,信上潦草地写着:
吾感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恐无法照料女儿瑾宁。望父亲念在往日父子情谊,接瑾宁回苏府抚养。昭行感激不尽,来生再尽未尽的孝道,侍奉父亲母亲。
昭行敬上。
……
一滴浊泪滴在信上,晕开,模糊了字迹。苏老爷连忙用袖子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又将衣袖的一角小心的在纸上按了按想吸干纸上的水迹。
“吱呀!”
苏太太开了门走了进来。
“老爷……”苏太太轻声唤道,声音里是难掩的关心。
“我没事。”苏老爷握了握苏太太的手,收拾了伤感,“我们失去了昭行,更是要照顾好瑾宁这孩子。”
“老爷说的是。只是昭行那么早就去了,我这个做母亲的……”说道这里,不禁拿出袖里的帕子,擦了擦快流出的泪水,又说,“如果当初昭行没有……”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
“都是因为……”叹了口气,“昭行那孩子才会受这种波折。”两人就都沉默了下来,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苏瑾宁呆在书房的时日更长了,好在神色间看不出什么,不然碧烟几个丫鬟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岁月如梭,无论你有什么化不开的伤痛,随着时间,你也只能身不由己地继续前行。
过了一个月,苏老爷那传了话来,苏瑾宁要和苏瑾云一起上私学。
隔天苏秀云就过来邀她。
“三姐,一起去明先生那吧。”
又叽叽喳喳地说了许多“明先生颇严厉”、“三姐要小心些”之类的话,模样颇为欢快。瞧她如此模样,苏瑾宁心里也欢快了几分。
明岚虽然被尊称为明先生,但是却是实实在在的女子,所教的是琴棋书画和礼仪。江城世家的姑娘都会在幼年安排学习这些,不求学无所遗、冠惊四座,只求知书达礼、婉婉有仪。
苏瑾宁微笑着静静地听她说话,到了明先生那里苏瑾云才止了声音。
“明先生。”苏瑾宁、苏瑾云行礼。
明岚温和地笑了笑,看向苏瑾宁,“这位就是三姑娘吧!”
“是。以后就劳烦明先生了。”苏瑾宁谦逊有礼,明岚在一旁暗暗点头,就是不知道这三姑娘的资质如何。
待苏瑾宁行了拜师礼,明岚问她,“三姑娘可读过书?”
听说苏三姑娘是三个月前接回苏府的,或许不能对其期待过高,说不定还要从头教起……
正想着,却听到苏瑾宁恭敬地回道,“读过一些。”
眼底有些诧异之色掠过,又想到当初名震江城的苏二爷也就释怀了。
“哦?都读过哪些?”
“读过《女儿经》,还读了小半部分《女训》。”
明岚边听边点了点头,又吩咐苏瑾宁写了几个字。虽然有些生涩也不够规整,但以这般年纪也还算不错。当年十一岁的大姑娘已经读了好些书了,字也写的规整。现在的大姑娘早已才名在外,听说求亲的人都踏破了门庭。
思绪转了回来,看着苏家两位姑娘说,“落座吧!我们开始学习……”
……
明岚一个月只来七八次,其他日子苏瑾宁和苏瑾云还要一起学习女红,剩余的时间全被苏瑾宁用在了书房上。或许是因为是苏昭行的书房,或许苏瑾宁本身就是极爱读书的。但不管怎么说,苏瑾宁却不知不觉开始与一般的姑娘不同了。因为书房里是苏昭行当年所搜罗收集的,皆是男子看的书。
门外来了人,和碧烟说了什么,又退了下去。
“姑娘,太太喊您过去一趟。”碧烟推了门进来。
苏瑾宁正在书桌上提笔写字,娟秀的小楷整整齐齐地排布在纸上,边上的其他纸张上还写着结体宽博的颜体,虽然算不上娴熟,但是却已初具规模。不论是熟练的小楷还是生疏的颜体都比平日在明先生那写的好上几倍。
碧烟看了一眼,就将眼神快速地收回,暗暗心惊。
她是见过大姑娘写的字的,那年大姑娘也是十一岁。苏太太喊了她过来写字,说是看看她字练的如何了,正是她在一旁伺候。
相比之下,那时的大姑娘写得可还没现在的三姑娘好。
苏瑾宁搁下笔,“可知是什么事?”
“据说是有话要说。”
苏瑾宁点了点头,站起身,在碧烟的陪同下去了苏太太那。
“明年开春的诗会帖子已经送到府上来了,满十四岁的世家子弟与满十二岁的世家女子皆可参加。明年瑾宁也十二了,所以姬府把你的帖子也送了来。”
苏瑾宁一愣,没想到自己也要去。
一旁的苏瑾云,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眼神却投向苏太太。自己明年才十一岁,是不能去诗会的。
她的心思苏太太怎会不知,“这次啊,你们三姐妹把瑾云也带上,去见识一下也好,看看人家府里的姑娘是多么知书达礼,也免得还是这般没规没距的。”
话虽这么说,却是允了苏瑾云随行。只见苏瑾云原本有些丧气的小脸一下子绽放出惊艳的花朵来。
将帖子发了下去,又嘱托四姐妹要互相照应,特地叮嘱苏瑾云要注意言行,不要毛毛躁躁的。又着重交代了苏瑾清要好好照顾几位妹妹,众人一一应允,也就散了。
苏瑾清和苏瑾秀同住在一房的院子里,而苏瑾宁、苏瑾云是同路,所以四人便分道而行。
苏瑾云欢快地晃着苏瑾宁的胳膊,奔奔跳跳的说着话。
“三姐,我好欣喜。”
“三姐,我也可以一同去。”
“三姐,我早听说了这诗会,终于要见着了。”
“三姐……”
……
许是年龄相近,苏瑾云很是黏着她。
到了倾雪苑,苏瑾云才恋恋不舍地由丫鬟绿琴陪着回了院,苏瑾宁这才走了进去。
从苏瑾云口中,苏瑾宁知道了原来上届诗会自己的大姐苏瑾清得了第一,获得了天下第一才女的名号,很是了不得。
不知道这一届,有没有后起之秀夺得这个名号,还是苏瑾清依然摘取桂冠?
不过苏瑾宁并不是很关心这些,离开春还有一段时间,再说自己也就只是去凑个热闹。真正绽放光彩的,怎么说也不会是自己。
“大姐,怎么还要去那劳什子诗会?”两姐妹走在回院的路上,苏瑾秀嘟着嘴抱怨道。
苏瑾清淡然,“你懂什么?若你懂其中深意,你也不会如此说了。”
“那大姐你告诉我呗,这其中有何深意,我怎地瞧不出来?”苏瑾秀脸一红,憨然地笑。
苏瑾清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己这妹妹人如其名,清秀娇丽,但是脑袋却是一根筋,绝不能与其拐着弯说话。就拿这诗会来说,好歹去了三次了,硬是未看出点门道来。
见她摇头,苏瑾秀却是以为苏瑾清不准备告诉她,所以有些丧气,表情也变得恹恹。
苏瑾清见她那副模样,怎会不明白,轻笑,“你瞧瞧你,我这一没告诉你,就整得像那花园里焉掉的花似的。”
苏瑾秀一听,有谱。眼神又有些明亮起来。
“大姐,你便告诉我吧。不然我这心窝口就像有万千虫蚁爬,万般难受。”
“二妹,你无须管那么多。只要记得多读些书,习些礼。到了那诗会上好好表现就是了。”说完这话,便不再开口。
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来,苏瑾秀便也不作它想。
刚走到前方的岔路口上,苏瑾清停了下来。
“你先回去吧,我去母亲那看看。”
“我与你一同前去看望母亲。”苏瑾秀腼腆地说。
苏瑾清点了点头,最近父亲有些晚归,母亲的脸色也不算太好,自己也该多多探望关心。
而苏瑾秀的同行,正好应了自己的心意,若是自己一人前去,心思缜密的母亲一定会察觉到什么,到时自己还得费口水解释一番。
于是两姐妹一齐去了大奶奶的院子。
每日去苏太太那里请安,有时候也会被留饭,不过未见苏太太有偏爱她几分,但是苏瑾宁还是感觉到有种温暖萦绕心间,那是苏太太传达给她的。有时候是温温婉婉的几句话,有时或许只是一个疼爱怜惜的眼神。
这世间或许真正能全心全意亲近自己的,只有祖父祖母了吧!
而自己能孝敬的也只剩他们……
也正因为还有他们,所以她才没有变成无根浮萍。
“听红香说,大爷和大奶奶吵得厉害。今日大庭广众的,就吵得不可开交,丝毫没有顾忌诸多下人在场。”蓝欣长嘘一声。
红香是大房的小丫鬟,许是与蓝欣她们有些来往,几个小丫头私下总爱说些悄悄话。
苏瑾宁眉头微皱。
碧烟心里大急,这丫头,越发得不好管教了。竟不知轻重地在三姑娘面前说起大房的是非来。莫不是仗着有三姑娘宠爱,真真是没谱。
连忙狠狠瞪她一眼。
正说的兴起的蓝欣正好瞅见,当即犹如一盆冷水浇下。二话不说,“咚”的一声跪了下去,“三姑娘,都是奴婢胡言乱语,奴婢再也不敢了。”
苏瑾宁笑了笑,“我没说不让你说,更没说罚你。你怎地自己跪下了。起来好好说话!”
蓝欣还有些心有余悸,起了身,低着头,喃喃着不敢说话。她知道自家三姑娘这话还没说完呢。
只听见苏瑾宁接着又说:“这里是倾雪园,你们说什么,做什么,都只是我看着。但出了这道墙,你们说上一句,不知多少人听见,又有多少人看见。若是有心计较起来,让我如何保你,莫不是要我落下不仅管教无方,而且还不明是非、包庇下人的罪名?”
眼神从众人身上扫过,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锐利。
众丫鬟听了,纷纷低着头跪下,直呼“奴婢不敢”。
苏瑾宁正是要趁此机会好好敲打敲打她们,不然到时候出门,平白惹了祸,遭了罪受。
“你们都起来吧,此事,要引以为戒。至于,蓝欣,今晚不许吃饭,好好思过。”苏瑾宁说完,眼角有些弯起,带了一丝笑意。蓝欣这丫头,最近似乎有些胖了……
众人见此情形,皆松了一口气,看来姑娘并未真的生气。此事可大可小,若真的追究起来,幸好……
只有蓝欣苦着脸——“晚上不许吃饭”,姑娘这可真是掐着自己的七寸了。这房里,谁不知道自己不爱金银,不爱首饰,就独爱这口舌之欲。
暗暗叮嘱自己,日后一定要小心,否则又少个七顿八顿的,自己还真的承受不起。
瞧着蓝欣哭丧着脸,一干人等都在心里默念:三姑娘不可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