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姑姑纤瘦的身影,从空中飘落,站在了李绝尘与龙天行之间,背对李绝尘,面对龙天行。依旧清淡如昨,沉稳安静,一言不发。
虽则如此,龙天行也已经知道了她是谁。
他缓缓摆了个运功的姿势,向洛姑姑说了声:“请——”
“请。”洛姑姑淡淡地道,扬手,运掌如风,闪电般向他劈了过来。
既然龙天行想与她较量的是武功高下,那便用不着再多说什么。
红豆缓缓走到门口,凝神看去,但见院中交手二人的身影如烟如雾,缠斗在一起,变幻交错中,只听得时而掌风呼啸,时而静默如渊,根本看不清他们的出手,以及身形变幻的方位。
这是真正的高手相斗,旁人跟本插不上手,只看得眼花缭乱,也紧张无比。
红豆紧紧盯着院中那两道身影,时而一起冲向半空,接着同时落向地面,双掌交错,身形变幻,就像看武侠电视一般,不,比电视更精彩,不知为了什么,她心中竟暗暗地希望,洛姑姑能赢,为什么会这样?她也不知道,毕竟,和洛姑姑一起生活了这么些年,而龙天行,终究是一个不能轻易相信的人啊,他给的这个戒指上究竟涂了些什么毒药,谁也不知道。洛姑姑若是赢了,她顶多再慢慢想法和萧焰在一起,若是龙天行赢了,他控制了李绝尘,就等于控制了兰国天下,他真的只为了与李绝尘之间的恩怨吗?只为了一本秘笈?在面对着炙手可热的权势面前,他能不动心?想到这些,红豆只觉心头寒意阵阵。连同戴在手指上的戒指,也变得重逾千斤。
忽然,她的目光一动,从交战的二人身上移向一旁的院墙。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龙天行与洛姑姑的打斗上,没有一个人看到,在院墙下,正缓缓向红豆走过去一个人。他穿着雪白的衣衫,沉静的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意,竟然是惊澜。
惊澜,他怎么摸索着找到这里的?
红豆还在惊奇,他已经来到她的身边,虽然双眼看不见,却仍是准确地面对她站立的地方,含笑道:“果然是你,公主,你受惊了。”
“没事,你怎么来了?”红豆不自觉也笑了。
不知道为了什么,就算在这么危险的时刻,看到他那照如春风的微笑,她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阵放松。
惊澜道:“走着走着,就过来了。”
他说的漫不经心,似不经意,可谁又知道,为了找她,他一个人跌跌撞撞,摸索着在皇宫里转了多少个圈子,走错了多少地方,撞了多少的假山柱子院墙,误入多少个宫院,才找到的她。
一个瞎子,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找一个人,又是何其的艰难。
红豆一时也没想那么多,见他这样说,便笑道:“你可真神奇,居然这样也可以,走着走着,就过来了。”
惊澜也笑,他道:“这里,似乎很危险,你不该留在这里。我今天心神一直不宁,不知为了什么,想来,或者是为了你。”
这一席话,他说的风淡云轻。
红豆仍不在意,只是心头莫名一暖,因之脸上笑容更甜,又抬交头看了眼在空中交手的龙天行与洛姑姑,方道:“危险怕什么,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好玩,我正是要留在这里看一看,这一件事,究竟会怎样结果,究竟谁才是真正的赢家。惊澜啊,你没有感觉到吗?姑姑正在与别人交手啊。”
惊澜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是她,姐姐不会有事的,我一直都知道,她的武功是最厉害的。”
“这么坚信么?”红豆凝注着缠斗中的二人,喃喃道:“这世上,有很多事说不清的,有时候,也会有很多意外发生。”
“意外……”说到这两个字,惊澜的声音突然变小,他似是怔住,又似是想什么,听什么,听的痴了。
红豆终于发觉他的不对劲,方收回目光,看着他突变凝重的神色,诧异道:“惊澜,你怎么了?惊澜,呵,我是在和你开玩笑,你怎么就当真了……”
不待她的话说完,他突然向她扑了过来,口中低呼一声:“小心。”
不知从哪里刺出的一剑,凌厉,狠毒,残忍地从惊澜的后背直透前心。
行凶之人似大感意外,怔了一怔。
“金池!”红豆怒视着她,眼中溢满恨意,一把抱住了惊澜摇摇欲坠的身体,一起跌坐在地。
就在这一刹那间,空中响起声凄厉绝望的惨叫“惊澜”,洛姑姑如一头发怒的母狮子,一掌狠狠拍向凶手金池,金池疾退而躲,然而右臂还是被洛姑姑一掌劈断,伴着一条断臂,漫天血腥,血肉横飞之中,洛姑姑刚想拍第二掌,猛听得一旁惊澜在叫她:“姐姐……”
听得惊澜的声音,洛姑姑猛然收手,霍地转身,飞奔至惊澜身边,一把推开红豆,正欲去抱惊澜,突听红豆惊呼一声:“小心背后——”待她发觉,已经晚了,龙天行狠毒凌厉的一掌已拍到,正好拍在洛姑姑后背,她张嘴吐出一口鲜血,抱着惊澜的身体跌倒在地。
龙天行毫不给她反抗之机,犀利的第二掌,再次拍了过去。
交手的几百招里,愈打愈心惊,虽然洛姑姑没有打伤他,可他,更难近洛姑姑的一角衣裳,并且,他的内力已经越来越弱,而洛姑姑的内力却绵绵不断,从掌下发出,似永不枯竭,这才让他感到害怕。摧心掌,跟本不是蚀日诀的对手啊。
若不趁此机会杀掉洛姑姑,必后患无穷。
第二掌,切实地被人接了下来。
待看清接住自己这一掌的人是谁后,龙天行神色大变,惊呼:“你——”
鲜血缓缓从红豆嘴角溢出,她盯着龙天行,冷冷道:“就是我,不必惊讶——”
龙天行的目光,转至她戴着戒指的手上,突然怒喝一声:“你开了机关。”
“你以为呢?龙庄主。”红豆魔鬼一般地笑了起来:“自己配的毒药,你自己尝一尝味道如何。”
“你——”龙天行大怒,与此同时,一阵麻木的感觉从他的手掌顺着胳膊向全身漫延。这毒是他亲手调配,他当然知其厉害。
狠狠看了一眼红豆,又回瞪了李绝尘一眼,蓦地一飞冲天,跃上宫墙,向外遁去。
李绝尘厉喝:“裴怀,给朕追,务必将他抓回来!”
他没有叫巫过,巫过正沉浸在失去兄长的悲痛中。
“是!”裴怀领命而去。
院中,几个被传唤而至的御医手忙脚乱地给金池包扎,有几个想过来检查红豆伤势,被红豆怒喝一声:“滚——”吓得不敢上前,面面相觑了许久,一起望着李绝尘,李绝尘朝他们摆了摆手,意思让他们退下,方小心翼翼地围到金池那边去了。
红豆踉跄着脚步,跑到洛姑姑和惊澜身边,望着那一张珠兰般纯洁绝美的容颜,泪水夺眶而出。
“惊澜。”洛姑姑伸手搭在惊澜手心,内力源源不断传了过去。
能支持一会儿,是一会儿。
为什么她要懂得这么多,武功这么高强,正因为如此,才能看出,他的伤已经无救,那一剑正中心脏,再无存活的可能。辛苦努力了这么多年的结果,瞬间付诸东流,思至此,胸口一阵阵疼痛与憋闷,忍不住又吐出几口鲜血。
鲜艳夺目的血,喷在惊澜雪白的衣衫上,如果盛开的桃花。
“姐姐。”惊澜的嘴解,漾着一抹绝美的微笑:“不要难过,也不要生气,你走吧,这皇宫不是你喜欢呆的地方,原谅弟弟,对不起……”
“惊澜!惊澜,惊澜……为什么啊,为什么。”洛姑姑泪如雨下,死死抱着惊澜哭道:“为什么要这么残忍,用这种方法来让姐姐伤心,为什么……”
惊澜微笑着,轻轻地摇头:“什么也不为,这是命运的安排,其实我,很开心啊——”
听到这儿,红豆的心猛烈一震。
惊澜……
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要挡过来,为什么,这么无怨,无悔……
“所以,你们都不要伤心,公主,特别是你啊,以后,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再不必有所顾及。”惊澜仍是微笑着道,他的脸色,如同一朵珠兰花般洁白,他的左手,缓缓伸了出来,伸向空中,不知想抓住什么。
公主,特别是你啊,以后,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再不必有所顾及。
惊澜,你是为了我才故意拿自己的身体挡住那一剑的吗?惊澜,为什么要这么傻!
红豆毫不犹豫,握住了他的手。
“惊澜。”她柔声道,眼睛一下子湿润了。
惊澜微笑道:“我的怀里,有一支笛子,送给你做个留念……你可以收下吗……”
红豆拼命地点头:“会,我一定会收下,但是,我更希望你能亲自吹曲子给我听。”
惊澜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道:“已经……没有那个机会了……可是红豆,我很开心啊,这样……可以留在你心里一辈子……你一定要幸福……一定会幸福的吧……这样,就好……”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也是最后一次。
因为讲过这句话,他的眼睛,就悄然地闭上,连同心跳,呼吸,同时停止。
“啊——啊——啊——”天地间,响起洛姑姑撕心裂肺的悲呼,她死命把自己体内的真气往惊澜体内输,可是,已经毫无反应,她的弟弟,这回是真的死了。
她最亲爱,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的弟弟,真的,死了,为了一个永远得不到的女子,为了别人的幸福,而送上自己的性命,惊澜,为什么要这么傻。
“有什么用!”有什么用!留在心里一辈子,有什么用啊,惊澜,你好傻。”红豆嘶声大喊,终于扑倒在惊澜身上,忍不住痛哭出声。
他的身体,渐渐冰冷,印证了他已死亡的事实。
可是他的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那绝美的样子,比一朵凋零的花,更让人心疼。
红豆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痛彻心扉万箭穿心。
这个人,活着时没觉得什么,虽然那么地美好,却也只限于欣赏。
然而,当他扑过来,挡住那一剑的瞬间,为什么她的心,如同天崩地裂般地被震憾了,那一瞬间,天地万物都不复存在,她的眼里只看到一抹白,和一张永难磨灭的笑脸,如飞蛾扑火,无怨,无悔。
有什么用啊,惊澜,留在心里一辈子,有什么用?
红豆哀伤地想着,心疼的几乎不能呼吸。
李绝尘远远地看着,冷眼旁观地看着,周围的人全都沉浸于各自的悲伤,巫荣已死,巫过日后想必会死心踏地追随自己。金池的右臂彻底废了,可是洛姑姑虽然受了伤,他却并不敢下令去捉她,只因他从来都知道蚀日诀的厉害,只是惊澜现在死了,以后,再没有可以让她低头听命的理由了,红豆那般狡黠古怪……李绝尘眉头微微一皱,即而又松开,冷冷一笑,怕什么,萧焰,已经快要回来啊,连同他的寿诞,也就要到了,该放出的消息,想必已经放出,等裴怀捉拿到龙天行,就是他大展所为的时候,哼……
这一天发生的事,一直到一个月后,红豆仍无法释怀遗忘。
每天晚上做梦,她都会梦到那个雪白的身影,他的笛声,他的笑容,他所讲的每一句话,都会在梦里反复出现,一直到她从悲伤中惊醒,才发现是梦一场。
惊澜死后,洛姑姑和阿哲带着惊澜的尸体离开了皇宫,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但是红豆知道,他们只怕再也不会回来了。
惊澜走了,珠兰苑的院门也锁了起来,红豆偶尔会翻墙跳进去,只是院中空空荡荡,由于没人打扫,地上落了厚厚一层白色花瓣,像雪一样。她踏着花瓣走在院中小路,顺着一棵又一棵珠兰树走过去,总是希望,转过下一棵珠兰树,就可能以看到那道白色的身影。
然而,湖水宁静,微风拂过,终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些日子,她几乎忘了萧焰,直到,萧焰重新又站立到她的面前。
边疆之乱终于平定,八月初一,定远王搬师回朝,兰皇李绝尘亲自在宫中设宴,为他庆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