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尚食一语惊人,殿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垂下头,试图将异常的神情掩藏起来。璃楉张大嘴,震惊之色溢满面庞,张尚食出乎意料的举动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汪直偷偷地瞟了璃楉一眼,嘴角噙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万贞儿惊跳起身,错愕和愤怒令她有些语无伦次,“你......你在胡说什么?”
朱见深的面色如铁青一般,声色俱厉,“张尚食,你所言何意,此事与贵妃有何关系?”
“贵妃娘娘说淑妃是祸害,媚颜祸主,夺走陛下的宠爱,最可恨的是,还偷偷诞下皇子。若不将其除去,日后她的儿子正位东宫,她定然无处容身。她找来微臣,说准备演出鸿门宴,让微臣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让淑妃有去无回。微臣若抗旨,断然是死路一条,不得已才想出在酒里下毒的法子。”张尚食痛哭不已。
万贵妃怒声大喝:“休要在此胡言乱语,含血喷人。”
“微臣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假,的确是贵妃娘娘的懿旨!”张尚食一脸决然之气。
“大胆!”朱见深一声怒喝胜于惊天霹雳,“贵妃岂容你这作恶之人信口诬蔑!”
“陛下!”汪直及时站出,“容微臣押她下去,严加审问,定能查出幕后主使!”
朱见深忿然摆驾回宫,御审无果而终,本待水落石出的案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张尚食被打入天牢。汪直连续审了三日,软硬皆施,但不奏效,张尚食仍矢口咬定乃万贵妃指。整个案子落进了死胡同里,找不到突破口。
昭德宫雪上添霜,愈发冷寂萧瑟,一如这枯叶纷飞的初秋。万贞儿终日愁眉不展,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每日晚膳后,她便默默的坐在后院一方凉亭中,从暮色初临到夜露深重。她呆呆的,一动不动,目光呆滞的凝结在苍茫的天际,仿佛只是西边残月投下的一片影,一片毫无生气的影。
午夜的苍穹浓云密布,无星,无月。
秋露染红了亭边的丹枫,夜风过处,红叶飘零,一片片洒满凉亭,深浓的嫣红如杀戮过后弥漫的血色,鲜艳刺目。
璃楉将手中的披风搭在万贞儿的身上,“娘娘,更深露重,回去吧。”
她垂首,凄然一叹,“十一年来,我一直在争,和那些年轻貌美的妃子们争,其实早已身心疲惫,但是我没有退路,我的身后只有万丈悬崖,后退一步便会粉身碎骨。”
璃楉跪倒在地,“都是奴婢不好,帮了倒忙,害苦了娘娘。”
万贞儿云鬓轻摇,“与你何干,只怪本宫太心急,太轻敌。”她冷然一笑,“放心,想扳倒本宫还没那么容易。”她是了解皇帝的,十多年生死与共的患难之情,十多年相濡以沫的恩爱之意,不是轻易就能抹去的!
次日清晨,璃楉用完早膳,便到宫内各处巡视。刚走到前院,忽听得东配殿耳房有断断续续的训喝声传来,“不是告诉过你,这里早中午各打扫三次,架子阁子从里到外都要擦,你是哑巴又不是聋子......”
璃楉走过去推开耳房的门,只见宫女春雪一手叉腰,吹眉瞪眼,一手食指高翘,狠狠戳着哑宫女凌梅的额,口中咧咧训骂。凌梅跌坐在地上,泪痕满面,白皙的脸颊上印着五道鲜红的手指印。春雪见到璃楉慌忙止住,埋头向后退了几步,不敢再说话。
璃楉斜睨了她一眼,不露声色,“耳房平日里归谁打扫?”
春雪抬眸瞄璃楉一眼,语声怯怯,“归......归我打扫。
璃楉慢慢歩上前,扬手一个巴掌挥去,又反手抽回来,“啪啪”两记响亮的耳光声震彻四周,“下作的小贱人,倘若再让我看到你偷懒,使唤他人,就滚到浣衣局去。”
春雪战战兢兢的捂着脸,呜咽不已,“姑娘,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璃楉搓了搓些许发麻的手,面色旋即恢复了平静,“从今日起,后面的院子也由你打扫,下去吧。”
春雪退下后,璃楉略略侧目,眼角的余光向外睃了一眼,只见院中几个做事的宫娥太监正引颈翘首,偷偷往里觑窥。她故意将声音抬高了一些,“凌梅,你以后不要再听他们使唤,从今往后,这里若有人想恣意破坏规矩,胡作非为,我定不会轻饶!”
凌梅怔了怔,脸上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似害怕,似疑惑,又似感激。她无法言语,又不识字,等同丧失了一切与旁人交流的媒介,所以时常收到欺凌。宫娥们暗地里将脏活累活都推给她。更有甚者,有些宫娥太监犯了错,害怕受罚,便将过错嫁祸于她。面对欺辱和诬陷,她无法辩驳,心里的委屈,只能无声的咽进肚子里,默默的消化。而周围的旁人只是幸灾乐祸的观望着,谁会施下一钵同情之心?
而璃楉此举不仅是为凌梅解围,更重要的是显示自己的威信。一来,让宫人们知道自己虽然年纪小,但不是随意能招惹,轻易能唬弄的;二来,让他们明白:昭德宫里不仅只有一个段总管,还有一个五品大宫婢,该站在哪一边,各人要慎重掂量!
璃楉伸手去搀扶凌梅,手指与臂腕相碰的一霎那,凌梅仿若触电般不由自主的往回一缩。璃楉小心翼翼的掀起她的衣袖,只见皓腕上几道腥红的伤痕还在丝丝沁着血。
璃楉愤然不已,“这群人,越来越不像话了。”
凌梅默然的拉上袖子,脸上淡漠的不见丝毫表情,仿佛一切早已习以为常。
“我来教你识字,以后就没人敢再诬赖你,欺侮你了。”璃楉双手叉腰,一本正经。
凌梅愣愣的望着她,微张着嘴,显露着惊讶的、眩惑的、不敢置信的表情。
璃楉嫣然笑语,“从明日开始,早卯时一刻到我的房里来,每日教三刻钟,不可以偷懒哦。”
凌梅使劲的点头,无声的笑了。
璃楉走出耳房,院中的那些个宫娥太监对着她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细致的几个小动作,令她很满意,看来刚才的那一幕见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