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之案已交由东厂和宫正司联合查办,七八日过去了,依然未有眉目。被牵涉的御膳房庖厨、尚食局两位女官及相关人等都已被拘禁,直到案情水落石出才得释放。周太后觉得皇后太过柔弱,不足以护佑孙儿周全,遂将他接到仁寿宫,由自己亲自抚养。万安宫里传出喜讯,王昭妃有了维熊之兆,这对悲痛中的皇帝似乎是一种安慰。几日来,圣驾再未踏进昭德宫,万贵妃清楚,皇帝的心中扎入了一根芒刺,皇子西苑遇刺,淑妃遇害,她都难逃嫌疑,她的辩解苍白而无力,皇帝的信任最终被一件件残酷的“事实”掩埋。
早膳过后,璃楉陪着万贞儿到宫后苑散心。经过澄瑞亭时,听得前方传来娇脆的笑声,万贞儿闻声寻去,目光透过繁花簇锦,定格在碧塘边两抹亲昵的身影之上。
王昭妃小鸟依人的倚着朱见深,娇言软语的问:“万岁,你猜妾腹中是皇子还是公主?”
朱见深伸出手环住了她已然渐粗的腰肢,“当然是皇子,朕的皇子越多越好。”
随侍皇帝的太监挡在了万贞儿面前,恭敬行礼,“拜见贵妃娘娘。”他似乎故意拔高了嗓音。
万贞儿未理会,侧过身,抬起手捂住了胸口,仿佛那处正散发着阵阵痛楚,“走吧。”她幽幽的说。
身后有个低沉的嗓音唤了声“贵妃。”她转身,无奈的步过去施礼,“妾见万岁和昭妃谈的兴致,不敢打扰,故而失礼,请万岁恕罪。”
朱见深扬手示意起身,王昭妃上前预备施礼,朱见深一把将她揽住,“你有孕,身子不便,不必行礼了。”
王昭妃的小腹已明显的鼓了起来,圆滚滚的,像揣着个大皮球。约摸有四个月了,她果然隐藏的很好。她嫣然谢恩之时,忽然抚着小腹“唉哟”的轻吟了一声,朱见深的神色立刻紧张起来,伸手扶住她关切的问:“是肚子痛么,朕马上传太医。”
王昭妃杏眼微饧,桃腮带涩,嘴角梨涡乍隐乍现,娇笑可人,“小皇子刚才踢了妾一下。”
朱见深面部绷紧的肌肉松弛下来,惊悦之色攀上眉梢,手移上她凸起的腹部,随后朗朗大笑,“朕的皇儿动了。”
万贞儿妒火中烧,握扇的手指慢慢收紧,一刻也不愿再待了。她向前挪了一小步,正准备告退时,不知何处响起了委婉的歌声。
那歌喉愈唱愈高亢,愈高愈嘹亮。声入云岫时,遽尔一落千丈,犹如玉觚坠碧池,落到一半却又蓦然升起,宛如白鹤唳松阴。真是婉转遏月,逸响回风。宫中能有这副珠喉的不是唐荣妃,又是谁!看来嫔嫱们眼见万贵妃即将失宠,都蠢蠢欲动起来。
朱见深搁在昭妃腰际的手不经意的放了下来,看来被歌声迷住了。王昭妃的脸色变得有些阴郁,她轻轻的拽了下朱见深的衣襟,“万岁,妾有些累了,想回宫。”
朱见深回过神来微笑颔首,对着万贞儿道:“朕先送昭妃回宫,改日......再去看你。”他的语气是犹豫的、不确定的,不等她回应,搂着昭妃径自离去。
万贞儿一瞬不瞬的盯着二人亲密的背影,少顷,咬着嘴唇扭头而去。尚未走远的朱见深禁不住回眸,匆匆一瞥却是意味深长。
万贞儿回到昭德宫,坐于贵妃榻上,使劲的摇着手中纨扇,要将方才满怀忿气一拂而散。
璃楉低声道:“娘娘难道要坐以待毙,眼睁睁的看着万岁被她们抢走?”
万贞儿喟然一叹,“不这样,又能如何?”皇帝此次动了真,下旨不许锦衣卫插手此案,也不准万家兄弟进宫探望,使她与外廷隔离,而内廷等人本就见风使舵,现今风向将变,也都阳奉阴违起来。一向横行后*宫的她怕是头一次尝到了孤立无助的滋味。
宫娥端上冰镇过的西域葡萄,万贵妃拈了颗放进嘴里,嚼几下,吐出几颗籽儿来,“他是在故意气我,这么多年了,他的性子我何尝不知。”
万贞儿也许是在自我安慰,因为她在言语时,眉端逐渐敛紧,眼眶微微泛红。她用白巾拭了拭手,自言自语般的说:“不知东厂那头进展如何?”
东厂提督尚铭本就与昭德宫交往不深,如今万贵妃即将失势,他更是避而远之。若皇帝逼得紧,指不准会为结案交差,将脏水都泼到昭德宫里。而宫正司掌纠察宫闱、戒令谪罪之事,平日里也只负责查处违反宫规或宫眷行为不轨等小事,主事谢宫正虽是万贵妃一手提拔,但这次主要是协助和配合东厂查案,帮不了什么忙。
唇亡齿寒,万贵妃这颗大树若倒,他们这些猴狲的日子也断然不好过。璃楉不禁叹了口气。
当晚,朱见深在御书房宣召御马监掌印汪直。
他一面批阅奏章,一面道:“你对淑妃之案如何看?”
他的语气清淡如微风卷过竹稍,仿佛只是随意一问,汪直岂敢随意一答,他谨慎的回道:“此案是由东厂和宫正司查办,臣未曾过问,不敢评断。”
朱见深未动声色,声音依然维持着平静,“你认为贵妃可有嫌疑?”
汪直掌心微微涔着汗,小心翼翼道:“淑妃娘娘在昭德宫遇害,贵妃娘娘自然难逃嫌疑。”
朱见深的脸色忽尔阴郁下来,“汪直,你不要忘了,当初可是贵妃将你举荐给朕的。”
汪直心头一颤,“贵妃娘娘对臣有知遇之恩,臣没齿难忘。不过食君之禄,为君解忧,微臣身为大明臣子,只知为大明效力,为陛下效忠。”
朱见深的神情慢慢恢复了平和,“你要记住今日之言。”他放下手中笔,声色俱肃,“朕命你暗中调查淑妃之案,有任何情况,直接来向朕禀奏。”
汪直跪地,恭敬一礼,“微臣遵旨。”
朱见深默然片许,沉声道:“先去昭德宫。”
汪直抬头望了朱见深一眼,心领神会,“微臣明白。”
次日一早,汪直便去昭德宫拜见万贞儿。
汪直迳入殿中,俯身施礼,继而道:“微臣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汪直的到来可谓雪中送炭,万贞儿总算无须再坐以待毙。她脸上现出一缕欣慰之色,“内府衙门里,也只有你是真正向着本宫的。”令汪直起身,又道:“不能指望着东厂和宫正司,你去好好地查一查这事情,就不信那歹人不露出一点马脚。”
汪直提出盘问当日在场宫人,万贞儿令璃楉将相关人等领到偏殿。当汪直询问到纪淑妃是否食过蛇汤时,众人回答均是肯定的一辞。凌梅不能言语,她的目光从众人脸上飘过,闪烁了一瞬,而后点了点头。
汪直又要求查看晴岚殿。案发后,东厂在此查探过,万贵妃有所顾忌,命人锁闭。
璃楉回房取来钥匙,打开门前铜锁。殿中摆设均未动过,完全与当晚一模一样,只是桌上器具酒樽等全部被东厂作为证物带走。汪直仔仔细细的检查了每一处,桌椅上下,墙角横梁,几案上宫花香炉等。万贵妃极爱干净,往常宫娥们每日要进殿打扫三次,将每个角落都擦拭的几乎纤尘不染。自从被锁闭后,这里无人再清扫,桌椅案几面上已积了层薄薄的尘埃。
汪直查完之后未置一词,只是向璃楉点了下头,便离开了,也不知是否寻出了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