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寒,你的衣服几乎都带小碎花的,你很喜欢花啊?”
“嗯。喜欢,桂花啦、太阳花啦还有打碗碗花……”
“打碗碗花?好奇怪的名字。”
洛寒坐在地板上,两条腿分开几乎成一字平行,箱子在她的面前打开着,她在整理箱子里的物品。姑姑就站在身边充当临时超市货架分类整理员,把洛寒递到她手里的物品分门别类归置到相应的橱格里。
这个房间进门右手是一组固定的衣橱,再过去靠墙摆放了一张不大不小的床,她们的活动局限在衣橱和床铺之间。床的对面从门口延伸到窗下是一张跨度很长的电视柜,摆放着一台老式的日产电视。床的右边整面是窗子,墨绿色的窗框,淡绿色与浅棕色相间的小格子窗帘衬着淡黄色的纱。在墙角,窗子和床铺之间的位置正好摆放了一张小巧的床头柜。棕色的木地板,家俱也都是棕色的。色彩淡雅又清新。此刻,衣橱的门全都大开着,姑姑正拿着衣架挂洛寒的太阳帽。
“那我叫你姑父种点太阳花吧。这花名字吉利花也开得灿烂,我都说过好多次了,让他多种点会开花的花草,四季都见到鲜花,才像个花园嘛。他说更喜欢能让他修理和培养的有成就感的花木,而不是死死活活的花草。昨天可真是幸亏了胖胖……”
“胖胖……”一提到胖胖,洛寒就紧张,悬着一颗心担忧着什么,却不清楚为什么。
姑姑挂好了帽子,洛寒的箱子也空了。她和洛寒道晚安:“洛寒啊,睡吧,也不早了。做个好梦!”提溜着箱子下楼去了。
“谢谢姑姑,姑姑也做个好梦!”洛寒轻声应着姑姑,心中很有感慨。
前天晚上洛寒在书房的沙发上猫了一晚上,今晚,洛寒被这个家很尊贵地礼让到三楼的客房。姑姑今天绝对是亲姑姑,她不仅吃力地提着箱子还亲热地牵着洛寒的手把她领上了三楼,不仅让洛寒惊喜地看到床上专门为她换上的全套的新被褥,姑姑还亲自把被子塞到她手里,让她感觉那丝滑的手感。姑姑说:‘这是又薄又轻又软的丝绵被哦。是你们老家湖州产的。开着空调盖上它正好。”洛寒把被子拉到鼻子下面像狗一样嗅嗅。果不其然,丝绵被隐隐散发着洛寒从小就习惯的蚕宝宝的味道。这是有生命的被子。
毕竟这儿是郊区,又处于森林公园保护区域,虽说刚入九月,夜晚却并不闷热,没有开空调,竟然还能感受到丝丝的清凉。洛寒把丝棉被子覆在身上,享受着。
可是,尽管她关了灯,尽管大地早已回归寂寂的夜晚,尽管洛寒的身子很有疲倦的感觉,尽管这床丝棉被温暖地拥抱着洛寒……洛寒就是睡不着,她只是一动也不动地躺着。
……
房间里并没有什么怪异。窗子开着,窗帘也开着,洛寒不喜欢关窗子,哪怕是在像鸟笼子一间的电梯房里,她也要找到自然的气息。不远处是黑魆魆的山,并不突兀。天空灰灰的,没找到星星,月亮弯弯地挂着。眼睛所能看到的人家都已经熄灯了……有微微的风吹来,窗纱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旋即又恢复了悬垂状态的静谧。
……
洛寒就是紧张,有那么一股莫名其妙的心慌慌,在洛寒的神经末梢运行,让洛寒不能入睡。
她想到了外婆——
因为奶奶不肯带她这个弱智儿,洛寒因祸得福,跟着外婆在浙江和江苏交界的一个美丽富饶的村子里,度过了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幼年时光。
……
天黑黑,妈妈把洛寒用棉布带子绑在背上,她在妈妈背上摇摇晃晃,小船摇啊摇啊,不晓得摇了多长时间,在那个霜打枯茄的清冷的早晨,妈妈背着洛寒“嘎吱——”一声推开了河埠头那扇对开的木门,外婆从天井的那一头迎过来,一边走一边扣着夹袄的布扣扣。走到她们身边,外婆第一个动作是摸摸洛寒缩在袖子里的小手,接着把洛寒从妈妈的背上解放出来,再把洛寒紧紧地裹在她的夹袄里,贴在她的胸前。夹袄很软很温暖,是丝棉做的。
外婆说“我可怜的小心肝儿。”
外婆的身边,一只大黄狗很好奇地看着外婆怀里的小脑袋,小脑袋上稀稀拉拉地铺着软软的微卷的黄毛毛,和大黄狗貌似同类。
……
洛寒就又想到了大黄狗——
“囡囡等歇儿噢,大黄毛去叫‘奶奶’了噢……”洛寒饿了,嘟嘟着要吃奶。外婆抱着她摇晃着她哄着她。
一会儿,就见一头嘴巴尖尖,毛儿卷卷,抻着一对大耳朵的山羊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押解员大黄狗。大黄狗除了鼻头和nai头是黑的,全身都是棕黄色。不对!你瞧,她张开了大嘴,伸出了粉红色的大舌头,还让你看看她雪白的牙齿。
阿黄把山羊妈妈赶进门,外公拿着青瓷碗挤山羊妈妈的奶,外婆抱着洛寒,洛寒在外婆怀里不消停,拱呀拱的,朝着大黄狗拱着她的小身子,指着大黄狗的奶“奶奶奶……”地嚷嚷,阿黄马上暗了眼神,别转头不看洛寒,一副羞愧的样子,因为她虽然晃荡着好几只奶子,却没有奶水。她最怕洛寒看上她的奶,这让她很为自己不能像山羊那样充分发挥母亲的作用而自惭形骸……
“阿黄~”洛寒咂咂嘴巴,仿佛大黄狗就在她的面前。
……
洛寒又想到了,不!确切地说是“看到了”,只是她自己还未知觉——
月色里,树影婆娑,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地慢慢地向着木栅栏围着的花园移动,身后拉出两条诡异的影子,一个矮子一个大胖子。矮子的眼睛在黑漆漆的夜色里闪着邪恶的光,手里握着一根长长的拇指粗的长满螺纹的铁钎;胖子空着手,肥大的裤脚在抖动,身子也在抖动,跟在矮子的后面,一步一步地挪……
在栅栏的那一边,一间乳白色尖顶的小屋门口,白毛公子那只圆圆的毛茸茸的脑袋惬意地搭在自己的一对爪子上,这对爪子则搭在小屋的门槛儿上,眼睛那么舒适地闭着,黑鼻头滑稽地微微抽动,一对大耳朵随意耷拉着,偶尔会动一下,大大的毛茸茸的尾巴夸张地环围了他蜷着的小小的身躯。
这是胖胖!胖胖头朝屋里趴在他的小屋门口,半截身子露在外面,睡得香香甜甜……
突然,胖胖的耳朵倏地一下竖了起来……
“胖胖~”洛寒惊恐地大叫,就在同时,“嗷呜~呜~~”花园里响起一声无比凄厉的狗叫,洛寒从床上滚到地板上,又爬起来连跳带滑地往楼下冲去……
当许祖源一家人被这半夜的洛寒叫和狗狗叫给吓醒的时候,许祖源的第一个反应是——胖胖的腿完了。这只是他一瞬间的闪念,随即就冲出了门。
就在洛寒“看到”的同时,小矮子用铁钎一记头就打断了胖胖的后腿,右后腿。为的就是报复胖胖昨天晚上这个时间咬了他的脚脖子。虽然没有咬出什么名堂,用手摁下去,会有那么一点疼。可是,咬的时候却差一点把他的魂都吓飞了,于是他发誓:“他奶奶的,老子非打断你的狗腿不可!”他成功了。
等二楼的房间亮起了灯,小偷们已经奔跑在了通往小区后门的路上。矮子腿短,跑不快,右手还挥着一根沉重的铁钎,两手失衡,更跑不快;胖子腿长,可是太胖,跑不快,脑子里还响着狗狗和洛寒的叫声,很怕,更跑不快……但是路面是柏油的,他们穿着胶鞋,整不出多大的动静。他们有信心:逃跑的希望应该很大。
小区背山顺势而建,在靠近山坡的围墙那儿修了一个自备的袖珍型水力发电站,因为在山坡的凹地就有个现成的小水库,水源有保证。附近喜欢钓鱼的人大多知道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这个小区前门很难进来,后门经常没有看守,晚上只有一把大铁锁。这个秘密小偷很喜欢。他们进来的时候很容易地打开了小木门的铁将军。他们有信心:逃跑的希望是很大的。
洛寒冲出门来,顾不上看胖胖一眼,就循着黑影追去。她光着脚奔跑着,跑得很快。满头长发蓬蓬着,像黑发小魔女;小花睡裙蓬蓬着,像一把降落伞。在矮子眼看就跑到小门口的时候,她堵住了那扇木门,也就在这一刻,小矮子双手本能地握住了铁钎……
就在他叉开双脚,腆起小肚子,昂起头,双手紧握铁钎,集全身之力,像抡高尔夫球棒那样抡起手中的铁纤,欲对面前的脑袋瓜子劈面下钎的同时,他定住了——
“你真的要打死我吗?!”面前这一对清澈无比毫不畏惧的眼睛在说话。
他傻了,铁钎“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随着铁钎落地,后面的胖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咧着大嘴巴嚎啕了起来,原来铁钎“咣当~”一声后,很争气地又“喯~”的一声弹在了他的胖脚丫上。
“放下武器!”
紧跟着洛寒的许祖源适时赶到了,他威严无比地大喝一声,省略了“举起手来!”这四个字,因为他看到凶手已经先知先觉地举起了双手。
他们押着这一对偷窃未遂行凶得手的坏蛋去警卫室,在自己家附近,迎面遇见了拿着对讲机闻讯巡查的人民保安。此保安随即呼唤来了彼保安,他们就顺利交了班。
院子里已经多出了好几位男女,有邻居在交头接耳,还有保安和物管在做笔录。许公子俨然是主人加勇士加受害者的多重身份,面对诸位大人镇定自若有问必答。许祖源没有看到老婆,洛寒也没有看到胖胖,许祖源扯扯洛寒的袖子,他们心照不宣地悄悄转身……
果不其然,邬兰兰正坐在小区医务室的木头椅子上抱着胖胖哼哼唧唧抹眼泪呢!看到他们进来,她的泪水更多了,娇唤一声“老公~”,绝对让你产生视觉认知错误,还以为受伤的不是胖胖,而是她邬兰兰。许祖源三步并着两步走到老婆身边,抚着她的肩:“我知道我知道,胖胖差不多就是你的半个儿子。是不是腿跛了?”
“你知道了?这条后腿被打断了呀!”她又哭了起来,看着胖胖裹着纱布的后腿,根本没注意到许祖源此时的表情。许祖源的内心收藏着对洛寒的狐疑,他想不明白,洛寒说胖胖跛了脚,这话为什么就应验了。他没有看老婆怀里的半个儿,而是盯着洛寒,好像期待她会有什么反应。可是,洛寒也根本没有注意他有什么表情。此时的洛寒并没有意识她的“看到”是她的异能,她的脑子里还很混沌,也许是她做梦,也许是她在担心着胖胖才产生的想象,也许是她真的看到……洛寒蹲下身子,喃喃着对胖胖说:“对不起对不起……”
邬兰兰轻轻地说:“他睡着了。”洛寒轻轻地回答:“我知道。”
邬兰兰又轻轻地说:“老医生在找云南白药。”洛寒又轻轻地回答:“我知道。”
胖胖睡着了,不,不是睡着了,照医学术语是“痛觉或知觉的暂时消失。”
不管是东方发现的草药还是西方发明的针剂,对于伤痛来说,麻醉这种能使“痛觉或知觉暂时消失”的东西,绝对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