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寒,让爷爷来。”
……
吃好饭,大家七手八脚收拾了餐桌。俞子修搀扶着宫少青站了起来,对着厨房叫:“洛寒,我们去看新闻联播了。你来吗?”
“哥哥,你们去吧。我洗碗涅。”厨房里传出哗哗的水声。
“爷爷不会让你洗碗的,这是他的专职哦。呵呵~~”
“是谁一来就要抢我的工作啊?”
姜迎春擦干净了餐桌,进了厨房,把正拧开了水龙头哗哗地往洗碗池里放水的洛寒推开了。一边关水龙头一边说:“孩子,爷爷不跟你客气。今天你是第一天上家里来,是客人。以后你要是想做家务,爷爷肯定不拦着你。好吗?”
不等洛寒回答,姜迎春自顾自说话:“先用清洗液洗着,水啊,小半盆就够了……不过,洗碗这活儿恐怕你以后也抢不去。以前吧,他们都是一吃好晚饭就去做功课了。你老师奶奶得像个看守跟着他们。这洗碗的活儿自然就是我做了。现在他们一个个大了,一吃好饭就看新闻,看了本地新闻再看全国联播,关心国家大事去了。洗碗还是我的活。”
看到洛寒撇嘴巴,姜迎春又赶紧说:“呵呵……你别怪他们。我喜欢洗碗。我家少青夸我洗碗像做校对一样,一丝不苟,洗得干净啊!洛寒,你爷爷我啊,不经夸。爷爷要是吃好饭不洗碗,还真的会不习惯。哈哈……”
爷爷真好玩,年纪这么老了也喜欢听表扬。
洛寒打心里喜欢爷爷。一边帮着爷爷打个下手收拾收拾递个物件什么的,一边和爷爷闲话。
“爷爷,外婆真的在你家住过啊?”这是她很想知道的。
“是啊。不过,那时候我们家在安吉,不在这儿,是你外婆离开后我们才搬来的。你外婆嘛,在安吉那个家里,住的时间也不长。……”
姜迎春用沾着洗液的毛巾擦拭着玻璃酒杯,很仔细地先擦了杯里再擦杯外。说着话,停顿了一下,好像有些儿难以启齿,“洛寒,你知道,你外婆她……听不见。”又把酒杯放到水龙头下冲洗干净,然后用干毛巾里外擦一遍。
“嗯那。我知道,外婆耳朵没用的,打雷也听不到。”洛寒把爷爷擦干净的酒杯一只只码到消毒柜里。
“所以啊,孩子哭叫她也听不到。我要是人不在家里,就很不方便。”
洛寒心想:是啊,没错。我小时候要是哭叫了,如果外婆没在身边,总是大黄狗去叼着外婆的裤脚,把外婆给叼回来的。
“还有……”姜迎春欲言又止,咽下了要说的话,转了内容,“两个孩子,你外婆一个人也忙不过来,还要做家务……我啊,就给冰冰和笑笑找了个妈妈,就是你老师奶奶。她是安吉人。”
“爷爷,我外婆可会做家务了,做的菜很好吃哦。”洛寒的脑海里浮现出外婆整天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是啊!你外婆真的很会做菜,就是……总是做很多。做饭也是,常常是做这一大锅,晚饭吃不了就第二天早上吃泡饭,再剩下的第二天中午还够做蛋炒饭的。”
是啊,外婆家虽然就外婆外公和洛寒三个人吃饭,可是有两头猪啊、一大群的鸡呀、鸭啦,还有一对红头的大呆鹅。加起来可是不下几十口子啊。外婆总是把米糠、稻谷、剁碎的菜叶帮子什么的拌在一起,再掺上点米饭给他们吃。就是山羊不吃粮食只吃草。
噢,对了,还有大黄毛。不过,大黄毛不用喂,他只要跟着洛寒就什么好吃的都有了。洛寒无论吃什么,都会一大半都给了阿黄。大黄狗可通人性了,从来不抢洛寒拿在手里的食物。真的!哪怕洛寒手里的食物就在他鼻尖,只要不是洛寒伸手喂的,他顶多用鼻子嗅嗅,绝对不会去咬一口的。
想到大黄毛,洛寒整个心儿都温柔,不由地弯着嘴角微微地笑。
“这孩子,好笑啊?可是……可是你奶奶她不觉得好笑。她不喜欢吃泡饭,她不经饿,二节课讲下来肚子就饿了。你奶奶是当老师的,自尊心可强了,学生不听她的可不行,有时候在家里也和在学校一样。她对你外婆比划了一遍又一遍,要你外婆改掉这个习惯。可是,你外婆比她还要犟,她也有她的理由啊,哇啦哇啦着说,这样可以省事儿省煤球,为什么要改?声音比你奶奶可要响得多。再加上……这一来二去的嘛,俩女人就掐上了。”
馄饨还剩下一海碗,姜迎春用保鲜膜封好递给洛寒,“搁冷藏柜里。”
洛寒接了碗,在眨眼睛,外婆因为自己耳朵听不见就总以为别人也听不见,说话的声音就特别响。可是,外婆说的没错啊!
“后来呢,又为了一件事儿掐上了,而且掐得很厉害。”姜迎春又把剩下的小半碗馄饨馅也用保鲜膜封了递给洛寒。
“你外婆啊,总是把饭菜放她自己嘴里嚼烂了喂孩子。我想啊,你小时候你外婆一定也是这样喂你吃饭的。冰冰就两岁多点,食物硬了些你外婆这样咀嚼了喂她,还说得过去。后来笑笑七个多月能吃点米糊鸡蛋羹什么的了,这些个没硬块块的食物是不用咀嚼的,可她习惯了,又怕烫了孩子,还是要过了她的嘴才喂笑笑。”
说着,姜迎春用他那个经典的眼神看洛寒,非常认真地说:“洛寒,你以后有了孩子可不能这样喂!这一点我也很反感。不卫生啊!”
洛寒眨眨眼睛点点头。洛寒不记得外婆这样喂过自己。想想也是,就算外婆这样喂自己,也是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哪儿记得呢?
“爷爷,那……后来呢?”洛寒担心外婆。
“后来,被你奶奶‘说’多了,你外婆就不这样喂了。不是,她只是不当面这样喂,我和你奶奶不在她眼面前的时候,她还老样子。有一天,你姑奶奶回来换衣服,就撞见你外婆……正好你姑奶奶这天脾气特别坏,想着你外婆耳朵又听不见,懒得跟她比划,伸手去抢饭碗。结果……碗就打翻了。那地上啊,蛋羹唏哩哗啦的一大摊,笑笑哇哇地哭。你外婆看着闹心,哇啦哇啦地叫,你奶奶听着更闹心……”
“爷爷,那外婆……”。
“所以啊,你外婆就回去了。”姜迎春摇摇头,“不过,回去了也好,要不是她回去了,也就没有你妈妈了。你外公不会说话,从来不出远门。”说着,姜迎春叹气,“可是,你外婆她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过。直到……她去世,我们也没见到面。”
爷爷的话让洛寒怅然,顿时情绪低落。
那个秋天,那个台风过后的清晨,在外婆家院门前的池塘发生的那件事,如片片落叶连不成片,却又那么真实地在脑海里浮现——
这是坐落在河埠头的一家独院,要几十米外才有邻居。
房子是老式的木结构,因着河埠的地势建成了一前窄后宽的农居。一进门是天井,天井的一边是厨房另一边是牲口圈。正面是厅堂,厅堂的楼上是卧房。穿过厅堂是后门,后门连着很大的一个院子。农家的院子没什么艺术追求,水泥铺就,留出几块见泥的圆圈种了葡萄、枣树、月季,还有几样春来发芽冬来枯萎的草花。此刻,红的黄的星星花正攀附在竹篱笆上迎着晨风开得颤颤微微。
外婆照例在厨房忙活,洛寒和大黄狗儿在院落里吃早饭。早饭杂七杂八的,都是洛寒和阿黄爱吃的。有外公从泥地里抠回来的小小个儿的番薯,有前几天在后山上打来的野生的板栗,有外婆抱着她、她使了吃奶的力气好不容易才掰下来的嫩玉米,还有一只小麻鸡的小屁眼儿里屙出来的迷你鸡蛋,外婆搁玉米一块儿煮的,还热乎着呢……
洛寒这个啃两口,伸手就塞给了阿黄;那个咬两下,就随手丢在了地上;吃板栗她更是糟蹋,外婆每只板栗都用刀子划了裂口的,她只要用小门牙咬着就能给扯下来,可她懒虫,整个儿塞在嘴里嚼两下,就吐在了地上,板栗肉肉和壳壳黏糊着,害得阿黄干瞪眼儿没办法舔食。
洛寒一边嚼着板栗一边东张西望——
院落外是一口池塘,池塘的土堤上,一排的打碗碗花儿开得娇娇滴滴,在风中摇摇曳曳。
外婆怎么还没出来呢?不是说好了只要是晴天,打碗碗花儿开了,就摘打碗碗花儿给洛寒做豆腐鲫鱼汤喝吗?汤汤好好喝啊!太阳再猛一点,花儿就蔫了。蔫了的打碗碗花儿不鲜了也没露露了——打碗碗花碗底的露水很甜哦!
洛寒站了起来,迈着鸭子步,蹒跚着摇摇晃晃地迎着打碗碗花儿而去。打碗碗花儿在向她招手:“碗碗……”
刚下过一场特大暴雨,如果不是那一大片的水葫芦,池塘的水满得就要溢了出来。土堤是沙砾填垒起来的,经了雨水的浸淫,像刚出笼的面包般松软,任是洛寒小小人儿才十来斤的重量,仍然是一踩就一个脚窝窝。大黄狗儿跟着,嗅着清新的狗尾巴草摇着他的狗尾巴用他的狗爪子在堤埂上踩出成双成对的梅花印。
“碗碗……”
洛寒踮着小脚尖伸手够花儿,够不着啊,再挪一下脚丫,再去够,一个起跳……
狗狗伸着舌头蹲立着,为洛寒提心吊胆。一双狗眼看看洛寒又看看院门,拿不定主意是继续看着他的小主人还是去叼他的老主人过来。
狗狗没听到洛寒叫唤啊!
可是,等到洛寒一声叫唤,阿黄一个狗窜扑向洛寒,已经来不及了。洛寒迎面朝天跌进了水塘里,根本没在水面停留,就被水葫芦给盖住了,连冒出的泡泡也看不到。
就在阿黄发出尖厉的狗叫的同时,外婆好像有感应似地早已奔出了家门。阿黄在叫,外婆在跑;阿黄急得“呜呜呜”地打转转,外婆急得一个踉跄竟然没有跌倒。只听到“扑嗵~”一声,外婆像狗窜一样跳进了水里。随即,阿黄也跟着以同样的姿势跳了进去——
洛寒被外婆捞了起来,外婆把洛寒拼命地举过头顶。外婆不能动弹,她的脚被淤泥和残荷和乱七八糟的枝枝桠桠给纠缠住了,一使劲就会跌倒。
外婆叫:“阿黄阿黄快叼啊叼啊叼啊……”
外婆声嘶力竭:“阿黄~~”
阿黄叼住了洛寒,狗刨着上土堤,滑下来了再刨,又滑下来了他再刨……
阿黄把土堤刨掉了一大块,阿黄终于上来了。洛寒迎面朝天躺在地上脏得整个人乌漆麻黑臭气熏天嘴巴咕嘟冒污水,可是眼睛会眨。阿黄瘫倒在地,努力地抬起他的狗头去看水面,可是……
外婆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