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咸樱桃
1、单刀
周奉叔不多不少,随身带20个卫兵。
都是跟着他从战场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油子。
每人一把刀!
建康“将军炉”郭铁匠家打出来的百炼钢刀,连砍百人也不会卷刃。
周奉叔自己挂两把刀。
他走路的时候,喜欢双手都握着刀把子,刀鞘把披风顶起来。
一个禁军将军,又不是赌场打手,至于像老鹰支棱着翎毛一样么?
酒楼伙老板心里这么想着,脸上陪着笑:
“将军慢走,饭钱不着急,先记着账!”
周奉叔乜斜了一眼:
“不啦,老子在建康呆不了几天了,今天一并结了,省的你们这群狗东西背后骂老子吃白食。”
老板满心的鲜花都绽放在脸上:
“小人们哪敢呢!”
周奉叔摘下一口刀往桌子上一拍:
“这个就算饭钱,你们拿去卖了吧!”
老板满脸鲜花瞬间就枯了,小心地抱起刀,像抱起襁褓中的皇太子,跟在周奉叔身后下楼:
“将军别吓唬草民。我虽然没见过世面,也知道这一口刀买得下这座楼,小人哪敢收啊!”
20个卫兵已经在楼下吃完,看到长官下楼,齐刷刷站起来。
偌大一个店面,只有他们这四桌。老板迅速重估了周奉叔这三桌席的真实成本。
他们的马往楼下一拴,鬼都溜走。谁也不敢说周将军的亲随喝醉了能干出啥来。
一名亲兵走过来,从老板手里扯走刀,顺带讹了他一眼。
周奉叔看见了,不吭声。
老板努力想保住笑脸,但脸上的皮肉不争气,眼看就要堆出哭相。
周奉叔放了个屁,又响又臭,老板在身后不敢闪开,也不敢捂鼻子。
送到门外,亲兵牵过马来,周奉叔一只脚已经踩上马镫,这才转过身来,摘下右手中指上一个金扳指扔过来:
“好啦,别他妈哭丧个脸,够不够就它啦!”
老板接住扳指,瞬间满脸枯木逢春。
过去半年霸王餐留下的窟窿都可以填平了。
填平后还能冒出个金尖尖。
手里紧紧攥着这宝贝疙瘩,正在肚子里搜寻既能虚情假意又不至于假戏真唱的客套话,周奉叔的马已经走出去了。
亲兵队跟着走,一个军官用马鞭指着老板:
“天黑前送两桌上等水陆席到我家,到时候我会派人来带路的。”
当然没提钱的事。
金尖尖被削掉了一层头皮。
2、鹦鹉
宣城侯萧鸾对着鹦鹉发呆。
鹦鹉对着宣城侯萧鸾发呆。
彼此名字都带鸟,此时正好都发呆。
线人说得很细,连周奉叔放屁这个细节都没漏。
萧鸾皱皱眉头,鹦鹉却来了精神:
“放屁!”
线人吓了一跳,继而满脸堆笑:
“君侯这鸟真神!”
鹦鹉不领情:
“放屁!”
萧鸾忍不住笑。这毛羽畜生,好的不学,坏的过耳不忘。
“他说过几天要走,你听清了?”
“小人听得清清楚楚,他说这话时有点恼火。”
萧鸾心里扎起一个稻草小人,胸前潦草地写着周奉叔的名字,无数小针嘤嘤叫着飞过去,扎在胸口上。
这狗仗人势的老兵痞,仗着战场上流过半斤臭汗的功劳,不把公卿放在眼里,朝堂上公然叫嚣要清君侧,声称死也要死在建康,孰料私底下也是会往后缩的。
看来只要风足够大,粪坑里的石头也会飞。
风还需要再猛些,明天上朝再给皇帝扇扇风。
线人是周奉叔一个亲兵。物色好久,盯梢他赌博嫖妓,盯梢他敲诈商人,盯梢他揩周奉叔的油,一把辫子攥在手里,连诈带吓,加上封官许愿,没费多大劲就款款地买了过来。
此时频频看着漏壶,显见是急着回去。
萧鸾骨子里是讨厌和这种人打交道的,但他的手懂得主人的另一层心思,热切地拍着线人的后背,让他受宠若即,几乎舞蹈起来,像是水草遇到龙尾巴。
“不能直接赏钱给你,万一被人看到说不清楚。我叫人在京口给你盖了一栋宅子,女人也给你选好了,你只管好好效力,我断不会亏待你!”
线人天生一副薄嘴唇,嘴角是向下的,此时却热烈地咧开,弯弯地挑起,像是一张大饼被狗咬过了。
“君侯真是小人的再生父母,小人就是赴汤蹈火,也绝不皱眉头!时间不早,小人告辞了。”
萧鸾微微一笑,用下巴示意他可以走了。
线人的灵魂显然漂浮在京口的宅子里,拴在一个尚不知名的漂亮女人腰上,所以走路的样子有点飘。
萧鸾吐了口浊气:
“鼠辈!”
鹦鹉似是而非地学了一嘴:
“说呗!”
说了你也不懂,你个只会学舌的鸟东西!
3、樱桃
马澄翻身下床,像豹子一样赤脚踏过地毯,找到尿壶。
何后支着下巴,看着男人很认真地瞄准。
激流入铜壶,甚为悦耳。
他的腰细而坚硬,像公狗。
在床上,狗化为龙,颠鸾倒凤,乾坤翻覆,比今上硬朗十倍,也绵长十倍。
今上名为真龙天子,却像一只猴子,来得急,去得也急。
马澄转身回来,胸肌线条令人痴迷,腹部肌肉分六块,好像扣着一直小乌龟。只不过腹下那只鸟已经雄鹰化鹌鹑,决心再让它翱翔一回。
马澄顺手端起案上的一盘樱桃,先自顾自吃了几粒,把籽儿吐在地上。
何后在床上扭着:
“喂人家嘛!”
马澄拿了一枚,眼带星光。
“你闭上眼睛。”
何后闭上眼睛,下意识地张开了嘴。
嘴唇没有碰到樱桃,另一个唇感到了一丝凉意。
笑骂一声,樱桃已经油然滑入。
带着神秘的蘸料,马澄吃掉一半,叼着另一半,跪着送到何后嘴里。
何后一手抓住马澄的鹌鹑,一手攀住他的脖子,须臾将樱桃籽儿吐回他嘴里。
马澄转过脸吐出籽儿,俯身把何后胸前那枚樱桃叼在嘴里,以鲸吞之势,含住****。
惊叫声非常欢愉,可惜被打断了。
宫女在门外怯怯地说陛下宣召,要皇后随驾去安崇陵。
又是安崇陵!
不去安崇陵能死啊!
真不知道他上辈子是不是耗子,怎么就喜欢在墓道里折腾呢?
马澄刚要起身,被一把拉住,贴了回来。
“要是我数到一百你还不能让我舒服到死,我就剪断你的命根子!”
马澄得意地撇了撇嘴。
先是吞下她最隐秘的那朵花,舌头变成一只勤劳的蜻蜓。
而后紧贴着她的内壁,像织布梭子一样急速进退。
她没有数数,只知道自己转眼就被抛到了云端。
洗漱整装的时候,从镜子里看见侍女窃笑。
“你笑什么?”
侍女不说话,伸指头从她鬓角黏下什么东西,递到她鼻子下。
天哪,竟然飞了那么远。
必须仔细清理。
就算皇帝不在乎皇冠变绿,他也绝不会容忍皇后鬓角挂着一团可疑物出现在臣下面前。
万一那个狐狸精也在场,按照她的性子,她会大喊大叫起来、狂笑起来的。
4、铜带头
何后多虑了。
狐狸精没有跟着皇帝走。她不喜欢的事情,皇帝没法强迫她。皇宫内外,也就只有她能降得住他。
林妃十七岁,是南越来的蛮族,原本是竟陵王萧子良的舞女,世祖武皇帝驾崩后刚刚进宫来的。
皇帝就喜欢她那股蛮气。
宫里人传说她进宫时带来一套木雕,全是男女姿势,活灵活现,能让男人的眼珠子蹦出来。
最难的姿势她也能做出来。
何后很想学两招,可惜样本无从得到,她也天生没那样柔软的腰腿。
马澄安慰她,说你其实不必在乎皇帝爱跟谁睡,要紧的是谁先生儿子。林妃胯很窄,不及你丰腴,生育不是你的对手。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我还可以帮皇上下种。
这番对话犹如惊蛰,带来新一轮云雨。
当然马家的种子还是要死在何后肚皮上——他们都没有伪造太子的胆量。
所幸皇上男宠瓜分了他的精力,后者虽然欢纵,却华而不实。送子观音固然不垂青何后,倒也没有让林妃的肚皮隆起来。
马车辚辚起步,何后枕在宫女腿上,倦倦地睡了,不知道林妃正在露台上远眺车驾出宫。
看看身边没有外人,林妃拿起一柄楠木拂尘,挂在窗外。
约莫一炷香功夫,陈湘来了。
一如既往,说话时不看她。
难怪墨卿放心把他留下来。
他跟墨卿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则兄弟,每次见到他,林妃总想在他身上找出墨卿的影子。
他们身高、年龄都相仿,脸也像。
墨卿一族都是国字脸,唯独墨卿随了母亲,长了一张清秀的瓜子脸。陈湘亦然。
不一样的是一个话多,一个话少。陈湘出自将门,曾祖是刘裕北伐时的少壮派虎将,和“将军炉”郭铁匠的先祖并称北府双雄,家风沉勇持重。
(关于陈湘曾祖陈嵩和郭铁匠家先祖郭旭故事,请看拙作《乱世七书之却月》)
剥开一个橘子,递给他。
他显然担心会碰到她的手,拿起一个盘子接过橘子。
一瓣瓣细细地吃,连核都吃下去了。
其实要交代的事情很简单,但林妃就是想让他多呆一会儿。
陈湘吃完橘子,说给我一杯茶。
捞出茶叶嚼碎,就着茶水冲下去。看到林妃盯着自己,轻轻一笑:
“消消气味,省得人家问我嘴里哪来的橘子味。”
林妃顿时觉得自己还不及这个男子心细。
陈湘解下腰带,卸下铜带头,递给林妃。
带头上镂刻着一个虎头。
林妃按住老虎的鼻尖,先向下压,再向上推,随着轻轻的一声咔嗒,老虎额头的王字皱纹裂开,露出一个筷头粗细的暗槽。
林妃摘下头上的簪子,拧成两段,取出细细一卷纸。点着一根蜡烛,将蜡油密密地滚在纸卷上,待无一处不防水,才严丝合缝地放进带头,交还给陈湘。
陈湘向她一鞠躬:
“宫中险恶,妃子珍重。情势紧急时,按照我们约定的方式报警!”
林妃突然想抱抱他。
但他躲开她的眼神,转身轻快地走了。
她收回楠木拂尘。俯视窗下,看不到陈湘的影子。
不知道他拐到哪里去了。
知反正他就在这个宫墙里,这让她有一种安全感。
5、急报
急报送到了,皇帝不在。
徐龙驹是宦官,按理是不能开启急报的。
但满朝都知道他还有一个钦封的后阁舍人头衔,皇帝用之如宰相。
急报从北来。
派到鲜卑去的探子确认魏主拓跋宏已经带兵南下,瞧那势头是要打过江来。
徐龙驹笑了。
他骨子里不相信拓跋宏会南侵。
不过无论真假,这都是好消息。
既然要拜将备战,那就可以上下其手。
如果周奉叔和曹道刚能借此掌握大军,某些人就入我笼中了。
6、复命
信使离开皇宫,在锦帆楼二楼坐下,
叫来伙计,塞给他一片金叶子,叫他去找一个人来。
伙计转身要走,被信使叫住。他一回身,发现自己的命根子差点撞在一把剑上。
信使说如果一张金叶子封不住你的嘴,那就用剑来封。
伙计显然不是菜鸟,摸出金叶子搁在案上。
大人如果信不过,可以找别人。
信使一愣,插回佩剑,把金叶子抛过去,笑着做了个快去的手势。
他自斟自饮,五杯酒下肚时,人来了。
“送到了吗?”
“送到了!”
“皇上怎么说?”
“皇上不在,徐龙驹签收了。”
“我送你出城,不要在建康逗留。”
他们双骑出城,直奔江边。
穿过一片树林时,信使听到那人在身后说对不住了。
他正要回头,心口突然一紧,低头一看,发现一个刀尖从左胸钻透出来。
他诅咒了一声,一头撞下马去。
7、无名尸
京兆府衙官差第二天接到亭长报告,说江边树林发现一具尸体。
全身****,没法靠衣冠辨认身份。
看脸也没用。
面皮被揭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