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东方露出了一丝鱼肚白,楚剑晨与苏钰儿不知何时走了。偌大的一片林子,又只剩萧淳孤单一个,四周空无一人。
第一缕晨曦照进森林,却还照不到萧淳立身的阴影。他怔怔地站着,不知已经这般站了多久。
“咿呀咿呀!”
灰色小兽小虎不断地叫着,但萧淳一直没有什么反应。它小鼻子一动一动的,眼睛里满是不满地神色,大概是觉得无聊了,偏偏萧淳又一直傻站着。小虎摸了摸毛茸茸的脑袋,又有些奇怪地看着萧淳,然后哼哼了几声,“呼”的一下从他的肩膀上跳下来,钻进树丛里去了。
而萧淳,好像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看着手中的剑。
“这柄剑以后便给你了,你要好好练习,我可不能让别人说堂堂十年一度比武大较,你连一件撑门面的法宝都没有,白白让人欺负了!”
他忽然狠狠地咬着牙,终于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胸口好痛。那种痛楚是如此强烈,强烈到他好像不能呼吸,好像心头有一只野兽在狂呼呐喊,发了疯一般四处冲撞撕咬,想要挣脱而出。
“啊!”
那是一种怎样的呼喊,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口中吼出,仿佛要把所有的痛楚都在这一声中发泄出来,以至于那吼出来的这一声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神里,竟带上了一丝与他年龄绝不相符的——绝望。
而此时,他背后的地面上,一个巨大的影子,慢慢移了上来,逐渐将萧淳笼罩其中。
“嘶~”
一声低低地声响,听起来熟悉之极,在他身后突然响起。他转头一看,来时的路上,不知何时已停着一只巨大的蜈蚣,鲜红如血的头上,两条长长地触须随风而动,显得狰狞而又可怖。
之前萧淳所见的那只百足蜈蚣,竟然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背后,距离他已经不到十丈距离。那庞大的身躯,也不知道是怎么毫无动静地逼到如此近的距离,密密麻麻的足,看起来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尖刀,有序地排列着。
百足蜈蚣张开了血盆大口,一股腥臭之气扑面而来,口中长长地獠牙在朝霞中,闪闪发亮。
萧淳身子一抖,不知怎么,看着那巨大的恶心的蜈蚣,听着那恐怖的“嘶”、“嘶”的声音,他脑海中突然想起……
两年前,在某处密林里,是否有一幕相似的场景,面对着巨大的腾蛇,一个女子脸色苍白,在他身旁……
而今,面对着这只巨大的百足蜈蚣,只有他一个人了么?
“呛啷……”
一声锐响,迎着出升的朝阳,在晨曦中突然响起,在森林里远远传了开去。
紫金剑霍然出鞘,那熟悉之极的冰冰凉凉的感觉,几乎就在瞬间,渗进了他每一寸肌肤,每一滴血液,让他全身都冷得像冰,只有一颗心,却仿佛被熊熊烈火灼烧一般,如此炽热,如此,痛苦!
他第一次感到,那冰凉的感觉,与自己是如此亲密,好像和他的血肉相连一般。仿佛,那就是另一个自己。
十七年来,自己最珍惜的人,是谁?
“啊!”他又低低地吼了一声,只是吼声听起来却像是某种野兽,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起一张深深刻在心底的容颜。
他身上,一股一股浓浓的、带着强烈的血腥味道的黑气,仿佛没有丝毫的预兆,只在一瞬间,就快速散发出来!
只是片刻时间,萧淳全身黑气腾腾,杀气冲天,浓浓的黑气有如实质,还在不断涌出。冰寒、恐怖的气息不断从黑气中透发出来,仿佛,那就是来自九幽深处的恶魔,在疯狂地咆哮!
他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红了。
“嘶嘶……”
百足蜈蚣巨大的头突然动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安,凭着一些动物的本能,它感觉到了,眼前那人类小小的躯体里边,竟似充满着一股暴戾的杀意!
他紧紧地抓住紫金剑,浓郁的黑气疯狂地朝紫金剑涌去,不断地融入剑身,就好像,连紫金剑,也深深地体会到了他的悲痛!
十七年来,朝夕相处的人啊,原来,最后就是这个样子么?
能理解这种悲痛的,只有一柄剑么?
噗!
突然间,血光四溅,在清晨的空气里喷洒开来,一片片碎肉如雨般纷纷落下。萧淳深深呼吸,脸上沾满了,炽热的蜈蚣血。
仰天,长啸!
仿佛,那就是来自地狱的修罗,那就是九幽的恶鬼,凄厉的啸声直冲霄汉。
黑气腾腾,将谁包裹在了里边,而那浓如实质的黑气里,是谁睁着那一双,红得吓人的眼睛!
巨大的蜈蚣身上已多了一道恐怖的长长地伤口,连带一只足都被斩了开去,鲜血喷涌而出,在空中留下一串血花,巨大的痛楚让它发了狂,巨大的脑袋冲了下来,荡起一阵狂风,张开血盆大口,一下朝萧淳咬去。
萧淳狂呼一声,仿佛有一股血腥的欲望,深深地埋在他的心底,此时随着那一阵阵的升腾而起的黑气,疯狂的涌动起来。
白骨,鲜血,仿佛来自幽冥深处的狞笑,他握紧了紫金剑,一步,踏出!
天空仿佛都暗了下来,隐隐有一丝肃杀吗,紫金剑上泛起的黑光,与纵横激荡的黑气,让那个人,看起来仿佛就是死神。
下一刻,黑色的光芒如熊熊燃烧的黑焰,轻轻颤抖,直冲而上,迎上了那锋利的獠牙。
巨大的蜈蚣眼里突然闪过一丝畏惧,扭动巨头向一旁闪去。紫金剑的锋芒从与蜈蚣擦身而过,划破了那坚硬如钢的甲壳,在蜈蚣的体节上再度剖开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蜈蚣发出一声无声地呻吟,尾部席卷而来,让大地一阵颤动,重重地朝萧淳打去。
“轰!”
浓浓的黑气与血光里边,一个身影慢慢的站了起来,在那庞然大物的面前,他的身子,显得那么渺小。
百足蜈蚣竟然发出一声哀鸣,巨大的头颅被削掉了一半,在他眼前,是一双血红色的暴戾眼神!
这时,朝霞灿烂。清晨的森林里,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一滴露珠,“啪嗒”滑落。
*****
“咿呀咿呀……”
灰色小兽小虎稚嫩的叫声响起,它站在离萧淳不大远的地方,看到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突然发起狂来,心中有些奇怪,但眼里流露出来更多的是担心。
在萧淳周围,只有一片倒得横七竖八的树木,和一条巨大的、死气沉沉的蜈蚣。此时他突然有些呆住了,从狂乱的情绪中惊醒过来,发现了被吓得躲到了不远处的小虎,忽然感觉内心空空如也,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好多东西。
好像,有些东西,突然变陌生了。
“铛……”
一声脆响,在这一瞬间变得有些空旷的林子里迅速传开,小虎抬头望去,只见紫金剑从萧淳的手中缓缓落了下来,掉落在了地上,安静地躺在他的脚边。
然后,无声无息了。
萧淳突然感觉一阵疲倦,身体再也支持不住,脚下一软,一下摔倒在地。
“咿呀咿呀!”灰色小兽不安地叫了两声。
萧淳低沉着声音,微带沙哑地叫道:“小虎。”
小虎又“咿呀咿呀”地叫了起来,三两下跑到他旁边,蹿到他肩膀上,摸了摸毛茸茸的脑袋,看着萧淳,如黑宝石般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明显有一丝迷惑。
暖暖的阳光照在林中,萧淳坐在那里,憔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看着灰色小兽,半响之后,苦笑了一下,低声道:“对不起,吓到你了。”
灰色小兽摸了摸咕咕叫的小肚皮,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对萧淳“咿呀咿呀”叫了起来。
萧淳摇了摇头,看着它贪吃的可爱样子,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微笑,随即又似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也不管小兽能不能听懂,问道:“你说,如果大家都知道我身上有这么一股恐怖的阴气,还会有谁接纳我呢?”
然后,他又好像自嘲地笑了一下,道:“我问你做什么,你又不会讲话。”顿了一顿,他有些落寞地继续自言自语道:“不过,如果别人真的知道了,大概是不肯接纳我了吧,而师长前辈们,也第一个便容我不得了。”
“咿呀咿呀!”
萧淳看着它,淡淡一笑,道:“说不定到时也只有你,才会继续像现在一般对我吧。”
便在此时,他在心里突然问了自己这么一句:师姐呢,如果师姐知道了,会不会也抛弃我呢?
他好像安慰自己一般,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道:也许不会吧,毕竟,他们一起相处了十七年了。
一想到苏钰儿,他心里随即一酸,又想起昨晚那个白衣飘飘的男子,与他曾在心里念了千遍万遍的师姐一起,紧紧相拥。
“咿呀咿呀~”
灰色小兽又叫了起来,它心中奇怪,显然不大明白萧淳一个人叽里呱啦的念叨了一大堆是什么意思。萧淳看了它一眼,然后淡淡一笑,轻声道:“好吧,我们去找点吃的。”
小虎一下子从他肩膀上跳下来,在地上高兴得蹦蹦跳跳的,过了一会,不远处的林中又升起了篝火。
而在另一个他们发现不了的阴暗角落里,一个声音问道:“二师兄,你觉得怎么样?”
过了一会,另一个声音冷冷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这四象门的小子古里古怪的,修炼的功法跟我们有几分相像?”
原先说话那人疑惑地道:“见鬼了,难道他也是我们圣道弟子?”
那个冷淡的声音哼了一声,道:“不知道,不过赤头蜈蚣竟然死了,倒当真出乎我意料。莫非这小子的修为也到了第四重?”
“那就试他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