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走了,像一滴水珠,消失于茫茫人海。只留下一封信,“家中有事,不日即归。”墨香犹存,但人已消失不见。
我苦笑,这“不日”是几日?是一个月,一年,十年还是一辈子?这“有事”是木兰秋狝,还是私挖金矿?我不应抱有幻想的。幻想他会为我停留,幻想他会为我舍弃一切。心中虽常常想“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但是他,毕竟不是我的良人。
他的房间摆设依旧,仿佛他从不曾来过。今日种种逝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此情不过烟花碎。我又能苛求什么呢?
对采桑姐弟说,以后做饭不用下那么多米,三个人的量就够了。采桑问,公子呢?我说公子回去****的大事业去了。小虎则一副惋惜的情神,说表哥真的走了吗,好可惜哦,他又会写字又会射箭的。我说这有什么,以后雪儿姐姐教你好了。
转过身去,叹息悠长。这个家,没有了他,还会像以前那么热闹吗?
转眼间,夏季就在我不露声色的叹息声中,飞逝而过。
近来,扬州的市井坊间又有了新的娱乐传闻,说是一个叫做“八爷”的人,在这个月的十五月圆之夜,包下整下瘦西湖,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说是特为相会佳人而设。
我笑,这个八爷够“阔绰”的,搞这么大的排场。不忘叮嘱小虎,今晚不要到处乱跑,冲撞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可要白挨一顿打了。
吃过晚饭,摸摸口袋,才想起由于晚上瘦西湖要戒严,特意早上去了一趟,伤感了一番,不想把香囊落在桥上了,那香囊里还装着一只翡翠麒麟玉佩。看看天时尚早,应该还没有戒严,忙匆匆赶去寻找。
到了上午去过的红药桥,月已初升,清辉笼罩。借着朦胧月光,桥上桥下,却遍寻不着。正懊恼间,忽听有脚步声声,有人吟诵着杜牧的诗走上桥来。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我呆了一呆。这声音……
那人倚着桥上的汉白玉栏杆,紫色绣袍随夜风轻扬,金边折扇在手中轻摇,月光下神情慵懒,似笑非笑。
“姑娘可是在找寻这个东西?”他扬扬手中的香囊。
我的神情似喜似悲,那个消失了一个夏季的人,又出现在面前。
“你是谁?”我幽幽地问。
“爱新觉罗·胤禩。”他轻轻地说道,轻轻地走上来,“我是专程为你而来。”
“为我而来?”我轻叹,“我重病缠身,容颜已毁,没有沉鱼落雁之姿,也没有闭月羞花之貌,你缘何为我而来?”
“你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有一双巧手,能抚平我心中的创伤。这已足够。我会便寻天下名医,替你治好沉年旧疾,恢复你的容颜。即便无法恢复,我也不在乎。”他伸手轻轻拥住我,波涵月影,丹桂香气馥郁,他吹气如兰,话语中有着令人沉醉的蛊惑。
我下意识想要躲开,他的臂弯沉稳有力,反而拥得更紧。手中,多了一件东西。
我看看手中的香囊:“这里面的玉佩,是你的……”
“我知道。”他一副早已明了的神情,“这翡翠麒麟玉佩,原本是一对,这只是小的,送给你,就作,定情信物。”
忍住心中激荡,问道:“你愿意为我留下来?”
“不,雪儿,你跟我回京城,做我的侧福晋,我要你永远陪在我身边。”他意气风发地说。
我心头巨震,猛地推开他:“侧福晋?难道你已经成亲……”侧福晋是侧室,妾室,我在这里混了这么久,这点常识我还是懂的。
“没有。不过皇阿玛已经赐了我一门亲事,年底就完婚,我必须回去……”
我看着他弧度完好的嘴唇在一张一合,至于他后面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见。脑海里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翻腾着他说的那句话“皇阿玛已经赐了我一门亲事,年底就完婚”。头很晕,我用力扶住桥上的栏杆。
“雪儿,你怎么了?”耳边传来他焦急的呼唤。
看他伸手过来,我下意识地躲开,慢慢朝后退去,“我不会跟你走的,我不会做你的侧福晋。”
“为什么?”他惊愕万分地望着我。
心头巨震慢慢平复,心也瞬时冷了下来。我看着眼前这个男子,仿佛在看多年前一个寡淡的记忆。是这个男子,先是用他尊贵的贝勒身份来沉重我的心,后是用他的妻妾论来坠痛我的心。两者,都不可逾越。
“不为什么。”我低下头,语气里透着冷漠。
他大步走过来,双手用力按住我的肩,双眼如炬,迫使我迎上他的目光:“雪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保证,我不会让你受委屈,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除了嫡福晋,这是皇阿玛赐的,我没得选择。”
我冷笑,慢慢把他的手拿开。他的话像钢刀般一下又一下地刺在我滴血的心头。什么叫没得选择?是不敢反抗康熙,失去那唾手可得的皇位吧?历史上有名的八阿哥,一生以篡夺皇位为己任,怎会为一个女子抛却他平生抱负!什么叫做不会让我受委屈,什么叫做我要什么都可以给我?如果一个人连基本的尊重与自尊都给予不了,还有什么资格谈其他呢?
我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女子,我没有被洗脑,二十多年的高等教育建立起来自立自强的观念已经深入骨髓。我需要的是一场盛世烟火,一场专属于我的烟火,宽容我的自尊,赋予我绝对的尊重,让我可以从容面对,完美谢幕。这半场烟花,我宁可不要。
“你走吧。”我疲惫地闭上眼睛。有雨点落了下来,打碎了桥下我的倒影,也打碎了水中的圆月。这年华虚度,终究换来一场虚无。
过了许久许久。
“凌雪儿,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他压抑了痛苦哑着嗓子问道。大雨滂沱,他固执着不走,雨水淋湿了他的衣衫,他重伤初愈的身子在冰冷的雨水中微微颤抖。
“没有,从来就没有。”我咬着嘴唇,慢慢地说,一字一字凝结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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