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正在烧开水时，小红跑进来告诉我，凤娘找我。
依旧是刚来时的那个花厅，凤娘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喜欢在小花厅里交待事情，就如她永远只喜欢喝一种茶——西湖龙井。上次有个丫环忘了她的喜好，沏错了茶，被她一顿好打，脚脖子肿了好几天连路都走不了。
这绝对是个狠角。我暗暗思量，举止上也加了几分小心。上前行了礼，然后垂手侧立一旁，低头看脚尖，听她训话。
凤娘依然端坐在八仙桌旁，皓腕轻舒，神气悠闲地喝着茶。我心中暗笑，这一招对我没用。凤娘这样做，无非是想增加空气流动的凝滞感，让受训者更加惶恐不安，抓住这一心理，来个震摄于人的效果。我心中想的却是，她目前与我的距离，对她而言是安全的，她可能永远都不会想到，她离我近一分，她的危险就会多一分。只要她对我造成足够的威胁，我袖中的短剑就会出手，那她就别想见到明天的太阳。
当然，这是最后的自卫，为了初染，我不会轻易这么做。
凤娘终于喝完了茶，悠然地踱了下来，凌厉的目光向我扫了过来，对上我唇边的轻浅笑意，似乎怔了一怔，眼中多了几分判研。她在我面前站定，目光放回到她那修饰精巧的指甲上：“听杏姐说，你去劝过初染了？”
“是。”我恭敬地答。
“我今天早上听小红说，初染那丫头开始进食了，心情也好了起来。想不到那么犟的丫头，倒是很听你的话。”她依然在摆弄她的指甲，十指丹寇，如血般的红色，鲜艳得有些狰狞。
“初染是我的姐妹，我不想她有事。”我淡然道。
她猛然转头，眼中冷意凝聚，厉声道：“凌雪儿，不要在我面前玩什么花样。”
我笑意更深，：“凤娘多虑了，我能玩出什么花样，我的卖身契不是还在你的手里吗？”
凤娘盯了我半晌，忽然笑了，“凌雪儿，我倒是小瞧了你。好吧，从今往后，你不用呆在杂役房里了，你去给我看着初染，若初染出点什么纰漏，我拿你是问。”
这回轮到我吃惊了。这么好的事？不用我要求，就把我调到初染身边去？刚进来时我还想着要费多少口舌才能说动她呢。
“去吧。”她挥挥手。
我低声告退出来，经过门槛时，顿了一下，眼角余光微微扫去，见凤娘望着我的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心中一凛，这个凤娘真的是个精明的人物，看来以后要更加提防她，免得让她瞧出破绽。现在要做的，当然是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初染。
今天的初染精神状态很好，一色淡紫的衣裙，多了些飘渺的韵味。云鬓高挽，斜斜地插了支梅花簪，正托着腮倚在窗台上看江面的水鸟翩翩飞过。
含笑止步。初染听见脚步声微微回头，见是我，忙转过身，蹦蹦跳跳地来握我的手，“雪儿，是你呀，你怎么来了？”整张俏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意。
我心中一暖，她到底想通了。毕竟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悲伤来得快也去得快，哪像我，眉宇间隐隐约约总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忧郁与老成。笑着去挽她的手，告诉她刚才与凤娘的对话，只是隐去了其中的针锋相对，我不想徒增她心中的担忧，像她这样年纪的少女，应该是无忧无虑的。
她听后果然很高兴，拉着我的手要转圈圈，真是小孩子心性。我笑着无奈摇头，按她坐下，正色道：“初染，看来凤娘要在你身上下重本了。你记住，凤娘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正面与她冲突。一切等到你当了逍遥楼的花魁再说。”
她见我如此郑重其事，也敛去了笑容，坚定的点点头。
我决定去找凤娘，为初染，也为自己，求一个机会。
依然是那个小花厅，凤娘依然坐在那张八仙桌旁，皓腕轻舒，神气悠闲地喝着她喜爱的“西湖龙井”，有茶香悠然清远。似乎早已料到我会来找她，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讶异，喝完茶，优雅地把茶盏放在桌前，才把目光移向我：“有事？”
“从今天起，我要开始攒钱，为自己、为初染赎身。你开个价吧，多少银子？”我看着窗台的“西湖柳月”，那花瓣是越来越繁茂了，一副生意盎然的样子。
“不想着逃跑了？”她拿眼眼斜睨我。
我淡然一笑：“既然银子可以解决问题，又何必弄得你死我活的呢？”
凤娘施施然走了下来，在我面前踱了两步，“凌雪儿，我没有看错，你果然与其他的丫环有那么一点不同。”
“是吗？”我挑眉一笑，“那凤娘答应我的条件罗？”
凤娘在我面前站定，漂亮的丹凤眼隐隐透射出精明和锐利：“你嘛，模样虽不怎么样，但聪明灵慧，算个五十两银子也不为过，但，初染……”她语气突转冷硬，“初染不行。”
“为什么？”我愕然道。
凤娘拿了丝帕掩口一笑，笑得妩媚风流：“初染注定会是我逍遥楼的花魁，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放走我的摇钱树？那我会损失多少银子？”
原来是这样。我冷笑：“凤娘想得太远了。现在初染什么都听我的，你以为我不同意，她会答应做你逍遥楼的花魁？”
“凌姑娘，你以为你有这个能力？”她冷冷道。
“凤娘可以试试看啊，那你将会看到的是，一具尸体，还有你损失的二十两银子。”我自顾自走到桌边，斟了一杯茶，说了这么久的话，我有点口渴了。喝了一口茶，我又道：“凤娘不妨认真想想，初染又不是没寻死过。”
凤娘死死地盯着我，丹凤眼里有了一些犹豫。“那依你之见呢？”
我暗自松了口气，看来事情有了回旋的余地，既然她松了口，我也该退一步。我慢慢道：“那就以三年为期如何？我会让初染成为逍遥楼的花魁，为你赚足银子，三年后，你把那一纸契书还给我。”
“好吧。”凤娘思量半晌，终于点头，她是个精明人，孰轻孰重，她还是懂得掂量的。
既然事情谈妥了，我没有再呆在这里的必要。走到门槛边，我回头灿然一笑：“凤娘，我会遵守我的承诺，我希望，你也能够守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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