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簪子我替这位姑娘买下了!”正当我欲转身之际,一声清亮的声音自我身后响起。我转头,见一个英姿挺拔的男子自人群中走出,只不过是一个阔家公子哥罢了,替人出钱也不过是取悦于人。只是,这少年的眉宇之间,无形中竟敛了一股豪爽的英朗之气,眉梢眼角噙了笑意,煦暖的阳光斜斜地照在他身上,他的眼中也仿佛折射出阵阵暖意,直直照进人心里。
他走了过来,带起一阵风。我见他很爽快从钱袋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地摊老板,居然还不忘告诫老板一句:“下次价钱公道点。”转身,去驱散围观人群:“看完了没有,看完就散了吧。”
铃铛在我手中“当当”一声一声地响着。我与他隔着不到一尺的距离,我甚至可以很清楚地看着他很英气的剑眉,圆圆的大大的明亮的眼睛。
铃铛是他花钱买的,十两银子,好大方的主儿。花大价钱,取悦于人,为博美人一笑。这是一般纨绔公子哥惯使的伎俩,下一步是什么?吃个饭喝个茶?还是互报家门?会不会也像张生崔盈盈那般来个后园相会,抓个丫头当红娘?
我微微笑着,看他下一步的举动。
果然,他问:“姑娘叫什么名字?”
“雪儿,公子你呢?”
“我叫尹祥,姑娘家住哪里?要不我送你回家?”
我看看天,今天天气特好,阳光明媚,秋高气爽,晌午未到,这家伙居然说要送我回家?也未免太不解风情了吧?
“哦,不行,我是偷跑出来的。”
“这样啊,那,那,……”
接下来便是沉默、沉默。
我唇边笑意更深。应该不是登徒子,花了钱手法还这么笨拙。
有个随从模样的人匆匆而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神色微变,转头匆匆对我说:“雪儿姑娘,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好,那你去忙吧。”我含笑点头。
他跨上随从牵来的大黑马,动作敏捷利落,竟有一种别样的洒脱。阳光照在他所骑的大黑马上,那匹马高大神骏,一身皮毛黑得发亮。阳光中,他转过身来,抱拳于胸,对我说:“雪儿姑娘,咱们后会有期。”嘴角边,有着一丝孩子般的顽皮笑意。
马蹄声“哒哒”,他的身影转瞬消失在巷口处。我先是愕然,继尔不禁哂笑。这么快就结束了?本来我还打算用我二十六岁的智商与这个看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小朋友半智斗勇的。
尹祥?我笑,听来像是个很有福气的名字。想起他明亮眼睛里的坦荡,不禁有些赧然。自己真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想不到京城还有这样不凡的人物。
把铃铛放入袋中,仔细收好。一边走,一边走马观花。这北京城大栅栏里的商业铺子也太具有吸引力了吧,我觉得自己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小的如珍珠耳钉,玛瑙手链,大的如端州名砚,每一样东西,我都爱不释手。那些铺子地摊的老板巴不得做我的生意,拼命地把自己的东西夸了个天花乱坠,恨不得把我钱袋里的碎银子统统骗到他们的腰包里。因此,一个上午,在口唇舌战、杀价砍价、付钱交货中结束。手上提了两大袋子的玩意,我的钱袋子却瘪了下去。
心满意足地伸伸懒腰,抬头瞥见前方不远处的巷子口,色彩斑斓的旗子四下飞扬,有什么“年糕王”、“馅饼陆”、“豆腐脑白”、“奶酪魏”、“同益轩涮肉”、“瑞宾楼褡裢火烧”、“俊王爷烧饼”……
原来,我转到了食街。肚子这时很应景地“咕咕”叫了两声。那好吧,民以食为天,先填饱肚子再说。
于是,很多行人,都惊奇地看到这样一幕:一个娇弱的小姑娘,手提着与她细小的胳膊很不相称的两大袋子东西,飞快地冲进一家食肆,半个时辰后,从里面出来,又飞快地冲进另一家食肆……最后,在一个卖糖葫芦的贩子面前站定。
多少年没吃过糖葫芦了?这酸酸甜甜里有着美好的童年记忆。我忍不住伸手,在那个插满糖葫芦的草桩子上抽了两根,轻轻一咬,酸得生涩,甜得发腻,都是童年的味道。
忽然,背后有人叫了我一声:“凌雪姑娘?”
很陌生的声音。我吓了一跳。最后一颗糖葫芦差点掉在地上。我在北京城可没什么熟人啊。
那是个五十开外的老头,商贾打扮,跟个瘦猴似的,右手大拇指的那枚墨绿色的扳戒很是抢眼,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那人见我转过身来,又细细地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眼中竟有些激动:“你、你真是凌雪姑娘?”
我迷茫地望着他。那么激动迫切的眼神,他乡遇故知也用不着这么兴奋吧?莫不成,我又是他的救命恩人?
在我的记忆里,我只救过十五爷一个人,这老头,我一点印象都没有,除非我梦游的时候顺便把他给救了。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老头巍颤颤伸出枯枝般的手,抓住我,皮包骨的手背上,根根青筋突兀。
“我是薛家庄玉器铺的朱……”他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俯下身子一阵剧烈的咳嗽,颤抖得就像秋风中飘零的落叶。
我想起来了,薛家庄只有一间玉器铺子,老板姓朱,我当时每隔几天就送簪子图纸到他那里,赚取外快。可是,我印象中那位朱老板,身材肥胖,胖胖的圆脸上整天挂着笑,像个笑弥佛。我实在难以把眼前这个瘦猴似的老头与当年那个心宽体胖的朱老板联系起来。
“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我用沾了糖葫芦糖浆的粘乎乎的手去帮他捶背,替他顺气。
喘息了好一阵,他终于说得出话了。昏黄的眼睛,隐约有泪光浮现,长叹一声:“唉,一言难尽啊!”
把他扶到一间茶馆,叫小二斟一壶铁观音,面对面坐着,静静地聆听他诉说过往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