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彩霞满天,青秧和厉凤先一人背着一个大包袱回到了客栈,顾容桥符菲琬百珏香银杏正坐在一张桌子上吃晚饭,看到师姐回来,银杏从椅子上溜下来,一头撞进青秧怀里,脆生生地喊:“师姐!”又叫厉凤先:“师兄!”
青秧心里不悦,却不表现在脸上,笑着摸摸银杏的头:“不是叫你在房间里等我们回来么?怎么下来打扰仙长了?”
顾容桥连忙迎上来道:“是我的意思。”
百珏香也插嘴:“银杏这孩子挺可爱的,不打扰,不打扰。”
符菲琬笑道:“我们也没什么事情要做,怪无聊的,有个小仙童陪我们说说话也好。”
“是啊是啊。”百珏香笑眯眯地道,“银杏年纪虽小,讲的故事挺有意思的。”
“哦?”青秧望着银杏:“你都给仙长讲了什么故事啊?”
“讲了阿娘和我一起去采桑叶的事情,养蚕可好玩了,蚕吃桑叶的时候沙沙的,晚上听到了会以为是落雨呢,还有……”银杏手舞足蹈地讲着。
顾容桥趁机招呼小二添了两张椅子,邀青秧和厉凤先坐下来一起用饭。看着银杏的笑脸,青秧犹豫了片刻,到底是坐了下来:“仙长美意,青秧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顾容桥心计得逞,笑得和偷了鸡的狐狸似的:“不知道青秧师妹喜欢吃什么,小二……”
青秧忙道:“这一大桌子的菜,就算是再多三个人也未必吃得完,顾师兄不用这么客气。”
厉凤先端着饭碗默不做声地打量顾容桥,只觉对面的少年俊眉深目仪表堂堂不说,更有天生的华贵之气,一看便知出身非凡,心中有些为师姐欢喜,更多的却是纠缠难解、自己也无法分辨的复杂心绪,他看看自己身上的粗布衫又看看同样粗衣布服的师姐,师姐若是打扮起来未必比那两个锦衣华服的大小姐差,可实际上莫说金步摇玉耳珰,师姐连丝缎衣裳都没有一件。他越想越觉得心情烦闷,于是连吃下去的东西到底是苦是甜都不知道了。
六人围着圆桌用完了饭,青秧哄了银杏睡觉便往后院去。刚走了两步,忽然听到一声轻唤:“青秧师妹。”
原来是顾容桥在回廊里等她。这一顿饭何止是厉凤先吃得不痛快,青秧只怕是更加食不知味。她无奈地停下脚步,对顾容桥施一个礼:“仙长有何吩咐?”
顾容桥本来还以为这一顿饭之后他和青秧的距离靠近了,此刻看她冷漠的表情才知道他们之间更远了一些。他刚有些气馁立刻快活下来,这一天下来他好歹收服了银杏,有了这么一个小帮手,青秧对他改观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青秧揉着眉心,略有些疲倦地道:“仙长若没什么事情,我便先走了。”
顾容桥急忙唤住她:“青秧师妹,你今天上哪儿去了?一整天都在外面,银杏一个人在客栈里,怪可怜的。”
青秧静静地看着他,只是不说话,顾容桥便被看得有些发慌:“青秧师妹?”
“想知道我干嘛去了?那就跟我来吧。”丢下一句话,青秧出了后门。
无灯笼引路,还有月色皎皎,沿着后门往前走了一段路,渐渐听到些水声,迎面而来的风里也夹带着些湿润的水汽,绕过一个山坡,便见一条小河,河边蹲着一个人,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师姐,银杏睡了?”
青秧一边卷袖子一边走过去:“嗯,睡了。”
地上放着许多东西,顾容桥定睛一看,竟是一大堆猴爪。
“这是?”
青秧从袖子里摸出一管小刀,手脚麻利地切开皮肉,挑出猴筋:“顾仙长见过捆仙索吗?”捆仙索是最上乘的绳索,既结实又轻便,水火不侵,取名捆仙索是取其就算是大罗神仙若是被捆仙索缚住了也难以挣脱之意,至于到底捆不捆得住神仙,那就没人试过了。
顾容桥点点头:“见过。”
“顾仙长知道捆仙索是怎么来的呢?”
顾容桥回想了一下:“好像是用赤头猴的猴筋炼化而成。”他再仔细看看地下那堆猴爪,顿时恍然大悟:“原来青秧师妹是想炼化捆仙索啊。不用这么麻烦,我这次出门好像有带一根出来,等我回客栈帮你找找。”
青秧摇头:“炼化捆仙索的成功率极低,更何况我的炼器术一向不行。”
“那这么多猴爪……”
“顾仙长还不明白么?”青秧摊开手中一截短短的猴筋给他看,“我这么残忍破坏猴子的尸体,抽它们的筋,只是想卖钱。”
“赤头猴身上的猴筋只有爪子里那一段可以用来炼化捆仙索,地下这么多猴爪,抽出来的猴筋约摸有八尺长,到铺子里能卖一两银子,这一两银子足够我和师弟还有银杏到若水的路费,却未必够仙长吃一顿饭。”青秧凝视着顾容桥,十分直接地说,“仙长,你有心情逗我玩,我却没时间陪你玩。”
“我,我不是……”顾容桥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愤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冲青秧发火还是该向她表白心迹。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这样在意一个人,竟然被说得和花花公子一样不堪,这一口气实在难以咽下,简直恨不得怒火烧尽九重天。可想要发脾气,又觉得青秧身世凄楚可怜,所以才会这样妄自菲薄,心防又这么重。
顾容桥正在抉择两难,青秧已经低下头去就着河水冲洗手中的猴筋,青白月色中,她的脖梗也泛着一层玉石一般雪白中透着淡青的温润光泽,顾容桥稀里糊涂地想着原来这就是美人如玉,竟然走到青秧身后伸出手在她脖子上轻抚了一下。
厉凤先一直没说话,看着顾容桥本来一副要发怒的样子,忽然又莫名其妙地傻笑起来,最后竟然伸手轻薄师姐,心里着实觉得好笑,但为着青秧的面子才没笑出来。
青秧正在低头濯洗手中的猴筋,忽然觉得后脖上一热,本来还不知道是什么,看到水里倒映的顾容桥的脸这才反应过来,心中一惊,一下子弹了起来,反手摸着自己的脖梗怒斥一声:“顾容桥!”
顾容桥的手还虚虚地悬在半空中,被她这么一喝才有些回过神来,望着青秧痴痴呆呆地应道:“我在这里。”
“……”青秧只觉头疼得厉害,实在不知道能和这个好听点说是养尊处优难听点说是吃饱了撑着的小少爷说什么,怒气冲冲地跺了两下脚,大步流星地走开了。
顾容桥站在河边看着自己的手,但觉指尖还微存着些凉意,又有些莫名的火焰在指尖烧着,一直烧到心里去,他终于彻底明白过来自己刚才干了啥,脸腾一下红到了耳朵后面,惭愧不已地跑回了客栈。
厉凤先好笑地摇摇头,低下头去继续挑猴筋。
沿着河道漫步了很久终于平复了心情的青秧慢慢往回走,只见师弟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心中便有些窝火,恶声恶气地道:“你动作怎么这么慢?这么久才弄了这么点?”
拜入逍遥门以来,师姐做什么都是胸有成竹有条不紊的,厉凤先还是第一次看到师姐露出这种小儿女一般的情态,心中一动,低声道:“师姐,若是嫁到先天宗,你一定能成仙!”
师弟知道自己对成仙的执着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执着于成仙,青秧笑着摇摇头:“不,不用嫁给什么人,我自己就能成仙!”
“那是当然,师姐这么有天分!”
青秧笑道:“有空拍我马屁不如手上动作快点。这么多猴爪,才挑了一小半呢。”
师姐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神态,厉凤先却暗暗觉得刚才那样子的师姐也挺好看的,当然了,这句话他只敢想想,才不会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