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烟波楼的楼顶站住。烟波楼共有七层，实际上也可以说是八层，第八层就是最上面的一个小亭子，只不过它长一尺宽也是一尺，谁也钻不进去，小亭子的中间放置夜明珠的白玉莲花底座还在，莲心里一个空空洞洞的凹痕，很明显，那就是原本镶嵌着夜明珠的地方。
“昨天晚上，你和百珏香一起来到这里，对吧？”青秧问道。
紫郁点头。
“你们是怎么上来的？百珏香可以御风飞行，也可以幻形异变，你呢？”青秧看着他，“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不是修行人，也根本不是人族吧？”
“何以见得？”
“你身上的味道，你的肤色，你眼角和年纪不符的细小纹路，我猜，你原本生活在水中，上岸之后，应该很干燥，很难过吧？”
“好眼力。”紫郁并不否认，“我的确是水族。”
“水族分支甚多，你是——”端木翎追问道。
紫郁冷漠地拒绝：“我是哪一族和夜明珠的去向没有关系。我只回答和寻找夜明珠有关的问题。”
眼见端木翎就要翻脸，青秧微微向旁边跨出一步，正好挡在紫郁和端木翎之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怎么上来的？”
“短距离飞行对我来说不是问题。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青秧注视着他的眼睛道：“这个答案够了。但我希望你记得，你吐露的信息越多，找到夜明珠的可能性就越大，而且，时间还可以大大提前！”
紫郁点了一下头：“我明白了。”
“夜明珠消失的时候你站在哪里？”
紫郁往前走了一步，然后蹲下来：“当时我就在这里。”
“百仙长你呢？”
百珏香硬邦邦地答道：“忘了！”
符菲琬严厉地瞪了她一眼：“师妹！”
紫郁回头看着她。
紫郁温柔的视线中，百珏香不情不愿地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然后坐下：“当时我好像在这里。”
“师妹！”
百珏香委屈地道：“我真的记不清了！反正不是这里就是那里。”
“所以你当时坐在屋瓦的某一处，距离夜明珠至少四尺远？”
百珏香点了下头：“应该是吧。”
“夜明珠消失之前，你们有察觉任何异常吗？比如有奇怪的声音，或者有任何鸟类经过？”
百珏香仔细想了想：“我觉得没有。”
紫郁闭上眼睛仔细回想，一炷香功夫过后方才睁开眼睛，肯定地道：“绝对没有！”
“所以，现在是在一个仙门弟子和一个水族的眼皮底下，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完全深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了夜明珠。”青秧下了结论。
百珏香不屑一顾地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本事呢，神神秘秘地分析了半天，这和我们本来知道的，有什么区别吗？”
符菲琬摇了摇头：“不，这件事情很古怪。”
端木翎也同意：“天地之间，有这种本事的当然大有人在！不过，有那种本事的人，为什么要窃取一颗夜明珠？”
“说不定是魔界中人……”百珏香猜测。
“魔界之人要夜明珠做什么？”顾容桥摇头，“再说了，他们完全可以明抢，何必掩饰行藏，偷偷摸摸。”
“他们想把责任推卸到我和紫郁身上！”
符菲琬苦笑：“师妹，你还不明白吗？除了紫郁，没有人想要这颗夜明珠！”
百珏香听不懂了：“你们的意思是说，除了我们，当时没有第三个人在烟波楼顶？”
青秧点了点头：“排除了其他可能，最后剩下来的，无论看似多么不可思议，都是真相。”
紫郁茫然：“那夜明珠现在到底在哪里？”他把手伸进小亭子里乱摸一气，又把头探进去看：“夜明珠明明不见了啊！”
紫郁本就缺乏血色的脸此刻更显苍白，百珏香心里难受极了：“紫郁！”
俯视着紫郁，青秧淡淡地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这颗夜明珠对你来说为什么如此珍贵吗？”
犹豫了很长时间，紫郁缓缓讲出了自己的身世。众人听了，皆是哑然：一段缠绵悱恻的传奇之恋，剥去华丽外衣，真相竟然是如此不堪！
场面冷寂了很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符菲琬受到的冲击尤其大，昨晚还让她羡慕无比的幸运女子，一夜之间便从碧落九天坠落黄泉地狱，她实在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青秧默默把紫郁的故事反刍了一遍：“关于你刚才说的事情，我有几个疑问。”
百珏香立刻跳了起来：“你觉得紫郁在说谎吗？”
几片琉璃瓦被她踩落，哗啦啦地跌下楼去，顿时粉身碎骨，楼下的士兵半是忧心半是羡慕地看着上面，悄悄问戴天雷：“老大，这么多仙门弟子在这里，找回夜明珠只是小菜一碟吧？”
戴天雷叹一口气：“但愿吧。”
“唉，要是有哪位仙长愿意收我做徒弟就好了！”士兵神往地道，“我也想天天飞来飞去，走到哪里都是被人仰望！”
“就凭你？”另一个士兵闻言笑了起来，“先不说你有没有仙骨、仙缘，哪个仙门会收三十好几的弟子？”
“那倒是。仙门只收小孩子。”士兵失落了一会儿，神色变成了迷惑，“仙门为什么只收小孩呢？”
“仙长的事情，谁知道！他们肯定有他们的道理！”
戴天雷轻咳一声：“别闲聊了。巡逻的时间到了，还不快去！”
“烟波第三月都不见了，还巡什么逻啊。”士兵小声嘀咕着走远了。
仰望着烟波楼上那些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人，戴天雷心中不知为何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烟波第三月再也找不回来了！
紫郁拉住即将发作的百珏香，冷静地问道：“我的话有什么问题吗？”
“第一，水中仙去世几百年之后你才找到这里，你怎么知道她在月光城里有什么遭遇。比方说……”青秧顿了顿，因为觉得舌头有点疼，“你怎么知道月光城城主剪去了她的舌头？而且描述得那么形象，就好像你亲眼看见的一样。”
“这对找到夜明珠有帮助吗？”
青秧坦率地道：“我也不知道，所以你可以选择不回答。”
思考了一会儿，紫郁答道：“是我娘告诉我的。”
“嗯？”
“也可以说，是夜明珠告诉我的。”紫郁咬着嘴唇沉默了片刻，情绪稍微平复之后才继续说下去，“这算是鲛人的一个小秘密吧，知道这件事情的人类不多。就算你们是仙门弟子，大概也没有听说过。”
“鲛人死前流下的最后一滴眼泪，会变成这一生中最明亮的一颗夜明珠，这颗夜明珠会忠实记录下他一生的故事，对他的朋友和亲人来说，这是自己所爱之人给自己留下的最后一份也是最珍贵的一份礼物。”
百珏香回握紫郁冰冷的手心：“所以你无论如何都要把这颗夜明珠带回迷失海，对吧？”
紫郁点了点头，没说话。
青秧道：“这就是我的第二个问题。鲛人心中欢喜的时候流下的泪水才会变成夜明珠，对吧？”
紫郁似乎明白了青秧想说什么，表情有了细微的改变。
“远离家乡，远离丈夫和孩子，虽然得到了一份浓烈的爱情，可这个男人爱人的方式既残酷又粗暴，失去自由，失去声音，被孤立，被排斥，最后还被莫名其妙的杀死，以这种方式结束悲惨的生命，水中仙会感觉到喜悦吗？”青秧问道，“当然，她可能因为终于可以解脱了而感到喜悦，但我想，这并不是鲛人对幸福的定义吧？”
紫郁神色迷惑起来：“对啊，我娘为什么会能够留下夜明珠呢？”
看到他的神情越来越迷乱，人也越来越恍惚，好像一阵风就可以把他吹走，百珏香心疼极了，紧紧攥住了紫郁的手。她没有青秧那么能说会道头头是道，也没有紫郁那么温柔的表情和声音，她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唯一能做的是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紫郁，温暖他冰冷的手，虽然——百珏香颓唐地想，他是水族，根本对温暖不屑一顾！
青秧转头看向端木翎：“数百年前，神机阁便庇护着这一片土地吧？”
端木翎点了点头：“是。”
“那位斩杀水中仙的仙长，我想，应该是神机阁中人吧？”
端木翎谨慎地答道：“的确有这个可能。”
“我没记错的话，尊师萧天岳萧仙长四百年前就已修成地仙之身，水中仙一事，萧仙长纵然未曾亲历，也该有所耳闻吧？”
端木翎直觉地想要否认，他实在不想把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带入神机阁，想了想，他回答道：“师父正在闭关，还有二十年方才出关，这个问题，我想他老人家帮不上什么忙。”
“贵教护教蒋渔蒋仙长呢？”
“这个……”犹豫了片刻之后，端木翎做出了决定，不管这女子是什么来头，神机阁毕竟是仙门大派，门下弟子众多，就不相信她能在神机阁里翻了天去，再说了，像这种可疑之人，越早查明身份越好，把她带到神机阁，有百利而无一害，他笑了笑，道，“师父闭关期间，师叔总理本门一切事务，夜明珠失窃一事，他本来就想提人当面询问清楚，紫郁先生肯和我一起回一趟神机阁的话，最好不过。”
紫郁指着青秧道：“我要她一起来！”
端木翎笑道：“这是自然。青秧姑娘抽丝剥茧条分缕析之能，对尽早查清夜明珠的去向大有裨益！”
百珏香和顾容桥异口同声地道：“我也要去！”
“那便一起来吧。”青秧脸上微微露出些笑容。
挡在月牙前面的云朵滑开，清冷的月光落在青秧的笑脸上，也许是心理作用，端木翎觉得她的笑容里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