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颗粒无收四个字,台下的乡民们便有些蠢蠢欲动,青衣女子展颜一笑,道:“我是逍遥派座下大弟子青秧,敢问这位法师如何称呼?”
仙门正道一向对巫觋之徒不屑一顾,这女子的模样却恭敬得很,巫师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方圆几百里比他更有名的巫觋多得是,可是有仙人这么尊重地同他们讲话吗?他心里得意,脸上的怒色也缓和了许多:“我叫牛大用,是清河镇的大巫师。”
“原来是牛法师。”青秧微微一笑,道,“今日这场祭典是为哪路神仙所作?”
牛大用吞了口口水,结结巴巴地道:“自然是清河的河、河神。”
“眼下并非春耕时分,也没有大旱天气,怎么忽然要祭祀河神呢?”和一般女子比起来,青秧的声线要沙哑许多。
牛大用心知这位仙门弟子看似和颜悦色实则来意非善,心里不禁有些发怯,但看看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头,顿时勇气大增,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仙门又如何?这里是清河镇,天高皇帝远,神仙管不着。他粗着嗓子道:“河神大人前日给我托梦,说要娶一位新娘。”
青秧看向怀中的小女孩,脸上露出些笑意:“这位新娘子年纪恐怕太小了些,河神大人不会满意吧?”
台上的牛大用很无奈,他只对镇长说要挑一位未出嫁的女子给河神大人做新娘,看到送上来的是这么一个小东西,心里也有些不忍,可话都放出去了,也不好随意换人。
台下的镇长也是无奈,说是为了全镇人的生计不得不如此,做爹娘的有几个忍心舍己为人呢?无法,他只好放出话来,愿意给河神大人做妻子的,河神大人会给她家里半贯钱的聘礼,如是方才有人牵着怯生生的小女孩寻到镇长家里来。
台下的妇人也是无奈,守寡一年便二嫁,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可是家里没个男人,天便塌了一多半,地里的力气活她再怎么挣命也做不来,于是带着孩子改嫁。嫁的男人是个好男人,虽说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可性子老实,对她挺好的,不喝酒不赌钱也不打老婆孩子,嫁过来两年,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男人不会说话,可是脸上笑开了花,还在走乡串户的货郎那里给她买了对银耳环,很普通的耳环,银色的小钩子,坠子是红色的小石头,可是上头雕着的花真好看,她戴了新耳环,心想老天爷对她还是好的。谁料老天爷不开眼,男人上山打柴竟然遇到了狼,命是留下来了,一条腿被咬坏了,现在躺在床上不生不死的发着高烧,昏迷了好几天了,请了大夫却抓不起药,乡亲们都穷,再同情也没办法,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怎么办?能怎么办?只能把女儿舍了。她抱着哭个不停的女儿说河神大人那里很好,河神大人有水晶宫,河神大人的桌子椅子都是金子打的,河神大人吃的是结结实实的白米饭,想添几碗添几碗,吃到饱吃到够为止,河神大人每天都有鱼有肉有鸡腿可以吃,还有绿豆糕有桂花糖有芝麻饼有花瓣做的香得不得了的各种好吃的,女儿懵懵懂懂地问,花瓣也能吃吗?她点头,笑,心里是苦的。
青秧的眼睛在人群里转一圈,看到了那个满面泪痕的妇人,说不清多大年纪,乡下的妇人到了一定年纪都是一个模样,脸黑且红,皱巴巴的,满是岁月的沟壑,鬓边的头发微微白着,那是天不亮就要下地干活,霜花结上去的痕迹,她冲妇人遥遥一点头,转脸望向牛大用:“这个新娘子年纪太小了,长得也不漂亮,河神大人不会欢喜,我前日在月鹿山抓到一个花精,既年轻又漂亮,河神大人看了一定喜欢。”
她招招手,也不知怎么的,高台上就多了一个女人,当真是美女,眉若远山,眼如秋水,云鬓高耸,环佩叮当,一阵风吹过,美女身上的香味飘下来,醉了一群人。青秧对着看得目瞪口呆的牛大用问道:“牛法师觉得这个新娘子河神大人会中意吗?”
牛大用一脸迷幻地点点头:“中意,当然中意。”
“那就这么说定了,这个花精就是河神大人的新娘,娶了这么美丽的新娘子,河神大人想必再也不会找清河镇的麻烦。”青秧挥挥手,美女翩然而行,白嫩的足尖点在河面上,渐渐走到了河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众人还是一副如梦似幻的神色,青秧笑道:“牛法师选中这个女孩当真是好眼光,我看这女孩年纪虽小,眉目之间倒是颇有仙缘,拜在我们逍遥派下,倒是一个好仙童。”
牛大用还迷醉在方才那女子的美貌里,根本没听清青秧在说什么,止不住地点头:“是,是。”
“既是如此,这个女孩我便带走了。”青秧信手一挥,腰后长剑飘下来,虚虚浮于半空中,也不见有青秧什么动作,她便站到了剑上,众人只见白光一闪,女青衣女子便御风而行消失在天尽头,去得潇洒,一如她来得神秘。
香风散尽,台下的乡民渐渐回过神来,望着土筑的高台,心中恍惚,不知刚才所见是否南柯一梦。牛大用到底有点见识,心知刚才那美女古怪,身上散发的香味更加古怪,多半是那仙门弟子使了什么法术好骗了那小姑娘去,可她其实是一片好意,也不曾斥责自己的行为折损自己的面子,便举起金铃,又唱又跳了半天,方才望着台下宣布:“河神对新娘子十分满意,说是会继续保佑我们清河镇风调雨顺,秋后有个好收成。”
听闻今年会有个好收成,乡民们便心满意足地散去,只余一个荆钗布裙的大婶一直站在原地,出神地望着青衣女子消失的方向,眼里泪花翻涌,口中默默念叨着些什么。
顾容桥、符菲琬、百珏香三人本来已经走得远了,这个青衣女子乍然冲出来挽留住了他们的脚步,他们都是仙门中数得上的弟子,这么点距离对他们不是问题,一样把那女子的所作所为看得清清楚楚。
顾容桥道:“幻影术。”
符菲琬接上:“迷幻香。”
幻影术本是不入流的小技法,无益于修身养性,临阵对敌时也排不上用场,仙门弟子多半都会幻影术,却鲜少有人练习得这么熟练,能把幻影做得如此逼真。迷幻香也不是什么能登上台面的正经东西,这香能迷惑人心,恍惚人的神智,但只要心志坚定,就不会为迷幻香所惑,爱用迷幻香的是除了江洋大盗便是采花淫贼,仙门弟子自持身份,很少会有人随身携带这种东西。
百珏香道:“这个叫青秧的女人真奇怪,她刚才说自己是什么门来着?”
“逍遥门。”顾容桥脸上带着天真又有点贪婪的笑,就像是一个孩子看到了一个有趣的玩具,故此志在必得。
“逍遥门是什么门?”百珏香想不起来。
“似乎是洛国三秦郡的一个小门派,创立不过十几年时间,也没什么出色的弟子,师妹没听过也不出奇。”符菲琬见多识广,对仙门的各个流派如数家珍。
“没什么出色的弟子吗?”顾容桥轻笑着摇摇头,“我看这青秧,了不得,了不得。”
顾容桥是先天宗掌教桂如峰的关门弟子,先天宗为众仙门之首,掌教的关门弟子身份有多显赫就不消说了,这少年为人处世便总带着一股理所当然的散漫骄傲,同游好一段时日,百珏香头一次听到他对人如此推崇,少女争强好胜的气性不禁上来了:“这个什么青秧,真的这么了不得?”
顾容桥眼珠子转转,朗声笑道:“她是了不得,百师妹和符师妹是不得了,这么说,百师妹满意了没?”
百珏香扭头看符菲琬:“师姐,顾师兄嘴真坏!”
符菲琬笑问:“顾师兄不是表扬你了么,怎么说他嘴坏?”
“哼!说的我好像嫉妒那青秧一样。”百珏香虚虚地甩了下鞭子,鞭声响亮,白马驮着红衫的少女沿着大路向前奔去,扬起风烟滚滚。
被拉下的两个人摇摇头,挥一挥马鞭,紫衣少年和白衣少女策马并肩直奔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