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向来阴冷暗黑。只不过这一次,皇帝给他们的待遇倒不是那么差的。
齐歌静静地打坐,抑制十二指肠的蠕动。现在的情况说起来,他受的伤很轻,好得太快不太好,而且,说不定他还要在伤口上做文章,自然也不能叫它们好了。想起尤彩儿,齐歌内心又是一针揪心疼痛。尤彩儿与他不同,她一心想要嫁给慕容向南,对其他的几乎毫无关注,而齐歌却是知道许多尤彩儿不知道的事情。
他正自发呆,却听得有人道:“三师兄,是你吗?”
齐歌一凛,忍不住就要起身,“花花?你怎么进来了?”四下看去,却没有人。
年花花松了口气,“别找了,我不在里面,隔着有一段距离。”这法子她第一次用,也不知道齐歌是不是真能听到她说话,就是找这么个离牢房近又隐秘的地方也是花了她不少时间的。
齐歌知年花花底细,也没多想,又坐了回去。
“三师兄,如今你怎么打算?可要我做什么?”年花花问道。
齐歌放低声音:“你什么也不用做。”想了想,“如果可以,帮师兄看看你二师姐可好。”
年花花知齐歌放不下尤彩儿,此刻颇有感触,忍不住好奇道:“二师姐很好。不过三师兄,当时你为何不道出实情?”她想了又想,此事跟童家脱不了干系,童家是麻烦,皇帝的态度也确实有所偏颇,但天理昭昭,总有办法的吧?
齐歌默然不语,忽又冷笑道:“花花,你觉得是谁做了手脚?”
“童家。”年花花毫不犹豫。
齐歌点头,“不错,想必是童静。可背地里的推手可不止童家人。”
年花花一惊,“这是为什么?”
齐歌显然不想解释了,“花花,你自幼修道,及至今日对其他事物也少有关注,所以有些事情看不清楚。三师兄现在不能跟你解释。你只需知道,这桩婚事并不是谁都乐见其成的。”
年花花想了想,“既然如此,为何一早不与二师姐说明?”
齐歌笑得有些苦涩,“她听不进的。”转而又想了想,“不过现在,说不定却是有了转机。”
年花花还欲再问,却听到整齐的脚步声朝齐歌所在的囚室靠近,于是道:“三师兄,有人来了,我先躲起来,若有事你便高喊,我一定想办法来救你。”
齐歌道:“好,你且躲远些。”其实他私心不想让年花花冒险救他,天牢是个什么地方他清楚得很,可以不讳言地说,这里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
果然有人来了,来的人尊贵无比,正是当今圣上。
牢门打开了,皇帝站在了齐歌面前。
齐歌规规矩矩行了礼便再无话。
“朕很好奇你有什么单独想说的。”双方沉默良久,皇帝打破平静。他想齐歌无非想说什么冤情之类的吧,这些当着童家可能是不好说。不过他对这些真的不感兴趣,他更感兴趣的是齐歌身为藏青宗师座下大弟子的身份。
说是大弟子,是因为陆向南和尤彩儿都已不向道,所以齐歌、越善人、年小言在获得法师称号时对外公布的师徒名分便做了变动。年家的学徒在获得法师称号前是不能报出师出何人的。当年齐歌等人在外游历虽然闯出了些名头,但真正师承却是在年家封了法师才被世人所知的。而且,在年家封了法师又明了师承便意味着他们真正入了年家的门,可以学习更加精深的东西了。他们的荣誉和前途也是与年青山相联系的。而年花花由于没有拿到年家法师的牙牌,所以这个年家大小姐的身份在外面也是少有人知的。
齐歌展颜一笑,“皇上龙虎精神,童家的丹药果然天下一绝。”
皇帝已经不年轻了,他六岁登基,年号建昌,到如今已是建昌五十三年。从三年前开始,皇帝的身体就开始出现了状况,感觉一日不如一日起来。直到后来皇帝得了高人指点,寻求丹药之术,这才有了童家进京炼丹,而因为丹药的关系,皇帝如今总觉得有无穷的精力,这也是童家如此受宠的原因之一。
这些事情说起来简单,但真正要说朝野上下真正清楚内情的却不多。齐歌知道这些是因为年青山。三年前,齐歌还在外游历。皇帝想到依赖丹药之术最早找到的不是童家而是年家。
皇帝对年家素来有好感,这要说起来话就长了,关系到大燕国上一代国师传承的预言。如今大燕国国师之位一直空缺,其实也是因为那个预言。皇帝很早就打听了年青山的种种事迹,始终相信年青山便是那位国师的传承人选。但是十九年过去了,年青山从未到过中京,更不曾与皇室任何人有过私交,鉴于那个奇怪的预言,皇帝不能相逼,这国师之位便空缺了十九年。
此事暂且不说,且说当时年家以对丹药并不擅长为由很自然地推辞了皇帝的进京邀请。之后不久便听说童家开始为皇帝炼丹。渐渐地,捉妖界便传出了一些关于童家过激行为的舆论。年青山琢磨了一段时间,便差人暗中留意,却是隐忍未发。直到今年他座下几名弟子决意留在年家继续修道,年青山才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了齐歌。
齐歌临行之前,年青山曾道:“童家炼丹妖邪,怕是要影响王朝气数。”说着又算了算,道:“此去有惊无险,若能面圣可提及妖丹之像。”所谓妖丹之像,指的是人吃下丹药后虽时时精神百倍,但时间长了会长期亢奋,眠少多梦,梦中幻象丛生,对丹药的依赖远大于需求。
皇帝面容一整,这与他预想的不太一样。他很想知道齐歌说这话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还是站在年家的立场上。其实童家的丹药确实好,只是有一点皇帝不太满意。也正是这么一点点不满意,成了皇帝宠信童家的第二个原因,也是必须的原因。此刻听齐歌这么说,皇帝的脑子便活络起来。
齐歌垂眸低语:“皇上,小道师从藏青宗师,于炼丹无甚了解,但对捉妖有些研究。童家的丹药实在绝妙,但天理有常,太过绝妙的东西必招致觊觎。皇上虽是为天子也不可不防,有句话,小道不知该不该讲。”
“讲。”皇帝看着他。
“皇上可曾梦中见妖。”齐歌一字一顿,太眸看进皇帝的眼睛里。
齐歌大胆的直视让皇帝一惊,瞬间觉得这双眼睛竟有些熟悉,虽然他想不起来。
皇帝凝眉,两人对视半晌,皇帝道:“法师可有解法?”
齐歌转开视线,“小道愿效犬马之劳,只是身陷囹圄,难有施展。”
皇帝展眉,“这有何难?只要朕一声令下,此事与法师定全无关系。”
“小道自幼与师姐亲厚,不忍害她见弃于夫家。”齐歌暗暗呼吸以缓解窒闷。
皇帝面有不悦,“齐歌,此事朕自有安排。”
齐歌道:“皇上,小道有一法……”
……
那一晚,皇帝并没有停留多久。皇帝走后,年花花叹道:“三师兄,那皇帝气数将近,何苦趟这浑水。别的办法也可以救二师姐的。”
齐歌道:“可以,却不能满足她的心愿。花花,你二师姐长你八岁,她在尤家撑了这许多年才成亲并不容易。”
年花花咬牙,“三师兄,你太过为难自己了。”
地牢中暗影绰绰,齐歌静坐草席之上岿然不动,未曾答话。
年花花心中酸楚,道了句保重飞身而去。
这又过了许久,齐歌自嘲笑道:“并不只是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