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当昭仪,江府里头着实纷乱了阵。宋老夫人与江夫人垂泪了半晌,众人相劝方止了悲泣。宋老夫人一向是个喜静之人,这两日人多嘈杂且又加上大喜大悲,身上已感不适,见天色尚早便执意要先回府。江夫人苦留不住,只得依了。宋家大夫人与二夫人见老太太要回去,自然也不便久留,当即也要辞别,说是多加叨扰,改日再来探访。
江珂与江珏到底年少,很是喜欢人多热闹,一时间见众人要走,不禁急了,忙求了江夫人挽留几房哥儿姐儿多住几日。江珂苦着一张脸,央道:“咱们虽说是至亲的兄弟姊妹,却一向甚少往来,不如趁此时机小住几日,还不知下次相聚会到何年何月呢?”
四姐儿宋冰清也是个豪爽性子,一向大大咧咧惯了,也不等江夫人出言相留下,竟主动笑道:“我正想着要在姑母府上多留几日,如此甚好。”
“珂儿说的甚是,咱们两府虽相距不远,可走动却甚少,兄弟姊妹们难得相聚,你们就遂了珂儿的愿,多住几日罢。”江夫人看了四姐儿一眼笑道:“四姑娘这性子我便喜欢。”
大姐儿宋玉洁却是个文静女子,今年已到及笄之年,虽满心想与众兄弟一起留下却苦于面皮太薄不好开口,好在她的贴身丫头宝珠自幼侍奉跟随她多年,从宋玉洁欲言又止的神情上揣度出主子心思,当下便故作劝导:“大姑娘,你今年到及笄之年了,往后出来的日子便愈加少了,既然众兄弟姐妹好不容易聚拢一起,莫若也留下来凑凑热闹罢。”不待宋玉洁开口,江夫人便出言挽留,于是宋玉洁也就半推半就地留了下来。
莫忧也是小孩子心性,见了众多的哥儿姐儿一起谈笑取乐,其乐融融,心里自然也觉欢喜。不成想宋老夫人临上轿时忽然吩咐莫家姐妹也随了轿子一起回家。不仅莫忧莫怜一惊,就是众人也都一愕,江夫人宋云祎看了两人惊愕的表情,眉头微颦,忽然对老太太笑道:“母亲,我瞧着这两个丫头倒还伶俐好使,要不就先留在这里让我使唤着?”
宋老夫人顿了一顿,深知女儿不是鲁莽之人,行事自有分寸,便说道:“你瞧得入眼便留下罢。不过我可不是白送你的,还得让她们随了哥儿姐儿们一同回去。”
宋氏连连应允,便命丫头们扶老太太上轿,待夫人们都上了轿,方才命媳妇婆子送出府门。
这里莫家姐妹初时听老太太要将自己带回府去,不免心生疑惑。莫怜自幼就比别人多出一层心思,不禁揣测是否因为自己在宴席上太过招风惹眼的缘故;而莫忧到底年幼单纯,只微皱了眉头细细回想入府以来种种所为,还道是因为自己哪里出了差错,老太太才要将自己带回去。两人各怀心思,这时又听江夫人将她们留下,顿时喜忧参半。
莫怜第一眼见到江夫人,便从她犀利的眼神断定她不是个普通女人,加上她夸赞自己时说了一句“生得倒是伶俐,就是眼神太……”,这句话去头掐尾,很让莫怜摸不着头脑,因此便觉得这江夫人是个厉害角色,对这位江府说一不二的正主儿产生了戒备之心。
而莫忧却见江夫人和蔼可亲,看向自己的眼神尽是慈爱,心里欢喜都来不及,哪还有甚么其他的想法?
就这样,一群花团锦簇的小人儿都留了下来,江夫人眼见两个儿子满脸兴奋,又记起江瑾的叮嘱,便命了婆子带众人到江大哥儿屋里,随他们玩耍,任他们嘻闹。
这时天色渐暗,众人兴高采烈地说说笑笑来到江珂的居所。
这一般府里的哥儿姐儿,都是与父亲母亲居住在一处。
可这江珂却独独有些不同。因他自幼体弱多病,两岁时还差点夭折,有一位赖头和尚闯进府来,救了江珂一命,临走时反复叮嘱此儿命多波折,须得与父母分离,贱养数年方能度过此劫。因此江夫人虽是不舍,也只得另建了一处院子,配了数名小厮丫头婆子侍候,每日里来瞧上一次,不想如此过一两年,江珂的病越来越重,江府上下四处寻觅良医医治仍无好转。那赖头和尚又闯进府来,说若再不送走此儿,他便性命难保。无奈江夫人只得忍痛将江珂寄居在乡下一房老亲戚那里养到十岁,眼见他虽又黑又瘦,身体却比之前好了许多,这才将他接回府来,建了一栋简陋的房舍,将先前侍奉的人数减半,就算是“与父母分离贱养”了。没想到回府之后,人虽长得白净了,却是那种缺乏红润的苍白。可江夫人哪还舍得再去让儿子回乡下受苦,只命丫头每日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好生侍奉着。
可这江珂若只单单身体不好也就罢了,却还有一桩让江老爷与江夫人头痛不已的事。此子一见书卷便双目发赤、神智不清,宛若癫狂一般。但看到字画时他却没有此症,每每见到画中仕女,便道是天仙下凡,若画中还有男子在侧,他则道男子是这画中败笔,白白玷污了佳画。这些笑言传出,更让江府二老忧心忡忡,空有一腔爱子之心,却苦无良方救治,因此更生了一块心病。
今日江瑾回府省亲,一语点醒梦中人,江夫人又想到相士之语,也不知此儿能否养大成人,便干脆狠下心来顺其自然,方才江珂出言挽留至亲子侄她也不加阻拦,任他去了,暗地里却嘱咐了小厮与几个贴身大丫头时时留意,切莫让他旧疾复发。
及至到一座房舍,五间大瓦房,靠着大屋还砌了几间小屋,卧房书房厨房一应俱全,都是一色的土砖砌成,且在周围砌了围墙,在府邸一众华丽的楼宇当中甚显格格不入,便是江珂的居所了。此时早有婆子上前掌起灯来,大丫头绢儿见了众人,忙笑迎上来,领他们到堂屋就坐奉茶,又屋里的贴身丫头铭儿将江珂引进内室更了常服出来,与方才又是另一副模样,只见他头戴紫金束发玉冠,隆鼻薄唇,眼若辰星,甚是俊朗,一身葱白的罗绢衣裳更衬得他潇洒飘逸,而他同胞弟弟江与他面目颇为相似,却白胖不少,穿着浅蓝色的袍裳,少了几分清隽多了几分沉稳。
莫忧初时见到江珂从房里出来,只觉这人似在哪里见过,眉宇间有一种说不出来熟悉的味道,她只在心里暗暗吃惊,忍不住偷偷地多看了江珂几眼。
那江珂在一众的丫头堆里看到了莫家姐妹时也觉得暗暗惊愕,那两张清丽的面容虽充满稚气,与他林家的表妹林怡之、林悦之两姐妹竟十分相像,恰似在哪里见过一般,他不禁也多瞧了两眼。
江氏兄弟虽自幼甚少相处,却是一母同胞血浓于水,感情一向不错。江珂与宋奕涵他们几个年纪相差不大,但他却与宋奕澈性格颇为相合,因此两人虽不大相聚却常有书信来往。莫悔昨日听到父亲病重的信息,也是江珂的小厮寿儿与宋奕澈的小厮墨儿口无遮拦泄露出来的,待他细问究竟时,寿儿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只道是道听途说来的,当不得真,弄得莫悔哭笑不得,只留得一个悬念让他如鲠在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