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成一觉醒来,起床把自己打扫干净,走向前屋,准备帮着程叔收拾杂货铺。
掀开门帘进去,却发现正门紧闭,顶门的棍子还稳稳的斜撑在老地方。
关成有点诧异,每天这个时候,杂货铺的前门已经大开,程叔会把木桶、木盆、扫帚之类的搬出去整齐的摆放,他如果赶上,也会跟着帮忙。
可是今天居然连店门都没开。
紧闭的大门遮住了以往的阳光,仅从墙顶的两扇小窗的窗纸透进来一些光线,店铺里显得阴森森的。
关成转着脖子四下里张望,却没有看见人,于是喊了一声:“程叔。”
但是,无人回应。
关成绕着铺子中间的货架走了一圈,没有找到程叔,于是转身掀起帘子回到走廊,又进了厨房。
每天这个时候,程婶肯定在厨房里做饭,可是今天,厨房里面却没有人。
他离开厨房,走出北门,来到后院。
每天这个时候,小华姐姐肯定在院子里侍弄花草,然而今天院子里空荡荡的,盆中的花草在晨风中轻轻摇摆,旁边花一样的娇俏倩影却不在。
好静!
关成忽然发现,整个家好静,每一个角落都好静。尽管是早上,也不应该这么静。
大热天的,关成不知为何,后背竟然嗖嗖的冒起了凉风。
他定了定神,走到程叔程婶的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房间里没有人回应。
又用力的敲了敲。
还是没人回答。
他轻轻推门,推不动,又用力推了一下,发现门是从里面闩好的。
关成有些犹豫,不过犹豫了片刻之后,他还是决定继续敲门,力量一点一点的加重,声音越来越大。
敲了一会之后,仍然听不到任何的回应,于是把耳朵贴在门上,结果还是听不到任何动静。
他退开两步,猛地朝门上踹了一脚。
“哐!”
“当啷啷……”
门开了,门闩掉在了地上。
关成冲进屋里,往床上一看,被子掀开,没有叠起来,床上空无一人。
目光下移,看到程叔程婶的鞋子摆在床边。
他环视一周,不见半个人影,于是走到窗边察看。
窗外就是院子,如果程叔程婶是从窗户出去的……
但是这个念头还没有在脑子里转完就被掐灭了,因为他看到窗闩好好的插着。
关成感觉有一股股凉气顺着后脊梁直往上窜,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又仔细看了看屋中的情况,所有的家私摆设一切如常,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异样,但是此时此刻,他心里却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不安。
额头冒出一层细汗,关成长长的吸了口气,又吞了一口口水压压惊,转身出屋,去敲对面小华姐姐的房门。
结果,小华姐姐也不应声,关成又一次将门踹开,看到的情况和在程叔程婶的房间一样:被子掀开,床上无人,床边有鞋,窗闩插紧。
后背的凉气窜得更猛,一直窜到了后脑勺,关成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战。
一定是闹鬼了!这个瞬间,关成心中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想法。
他转身就跑,冲出小华姐姐的房间,进了走廊,三两步冲到后门,推门而出,穿过院子,一直跑到院门。
院门从里面锁着,关成跑到门口,从兜里掏出钥匙,往锁孔里插。可是他怕得厉害,两手发抖,连插了几下都没有插进去。
这么一来就更慌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幸好什么也没有,背后有鬼什么的,不过是自己吓自己。心情稍稍放松,手臂也稳了一些,总算将门锁打开。
他拉开院门,拼了命似的跑到了大路上。
区区十来米的距离,关成却好像走过了千山万水,两腿一软,坐在地上,心跳得有如擂鼓,大口大口的喘气。
闹鬼了!一定是闹鬼了!
此时此刻,关成心里就只有这一个想法。
他将气喘匀,站了起来,隔着木栅栏望着空荡荡的小院,望着住了将近五年的房子。
这地方他已经熟得不能再熟,对他来说,这里就是家,是世界上最温暖舒适的地方,但是现在,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再一个人走进去了。
“阿芹——阿芹——”
关成正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忽然听见左边有人在呼喊:“阿芹——”
对这个叫阿芹的女人,关成很有印象,是老油庄本地人,年纪和小华姐姐差不多,都是十七八的大姑娘,长得还挺好看的。关成每天帮程叔送货,路上见到漂亮大姑娘,忙里偷闲也会看上两眼。
“阿芹——”呼喊声再次传来。
关成顺着声音朝东看去,那个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大声呼喊的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是阿芹姑娘的父亲。看他神情焦急,目光不住的四下搜寻,显然就是在找人了。
难道说阿芹姑娘也不见了?
关成正想着,另一个方向又传来另一声呼喊:“彭大叔——彭来凤大叔——”
关成又转过头,西边这人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这青年也和阿芹的父亲一样,一边呼喊一边搜寻。
两人很快注意到了彼此,快步走到一起,在关成附近站了下来。
那青年先开口问道:“吕大叔,你在找阿芹?”
中年汉子说:“是啊。你在找彭来凤?”
青年点头说:“对,彭大叔不见了。我出来帮着他们家找找。”
中年汉子红着眼圈说:“我听说庄里有好多人都不见了,唉,恐怕是出了……出了什么奇怪的事情,说不定……说不定……”
说到后面,声音发颤,再也说不下去了。
关成默默的听着,觉得他要说的应该是“说不定真的闹鬼了。”
这时,远处响起一阵敲锣声,锣声之后还有人高声呼喊。
“锵锵——”
“各家各户都听着,里长有令,凡家中有失踪人口的,马上去大广场向里长报告。”
“锵锵——”
“各家各户都听着……”
敲锣声由远而近。
手持铜锣的是张顺子,专门负责为里长向庄里人传递消息,他一边走一边敲着锣,每敲两下就喊一句。
关成听到这番喊话,就好像在迷途中看见了路标,立刻壮起胆子走到院门那里,将门闩好锁上,然后快步朝着大广场走去。
老油庄里有几间油坊,在这一带地区都挺出名。这几间油坊榨出来的油品质很好,在县城里很有销路。庄里的人或者在油坊工作,或者种植用来榨油的庄稼,总之都是有钱赚的,相对其他村庄而言,这里的百姓还算富裕。
庄里住户很多,占地也很广,关成从程氏杂货铺出发,走到中心的大广场需要一些时间。
正走着,见到一名少年迎面而来,那少年也看见了他,立刻站住,冲着他大叫:“阿成,你怎么也跑出来了?不要帮程叔干活么?”
关成边走边说:“我要去大广场。”
那少年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说:“你去那里干什么?该不会……”
关成点了点头说:“程叔程婶还有小华姐姐都不见了。”
尽管已经猜到了,那少年还是忍不住惊叫:“程叔他们也不见了!”
“嗯。”关成点头,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随即抬起目光,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那少年,问道,“你出来干吗?难道你家……”
“没有,我家人都好好的。我是听见隔壁说家里有人丢了,就跑到外面瞧瞧。”
“这有什么好瞧的,你当这是什么好事啊!”
那少年本是一脸的顽皮神气,但是在得知程叔也不见了之后,就变得忧虑起来。
他转过身和关成并肩而行,嘴巴像连弩发射一样说道:“阿成,我刚才碰到很多叔叔伯伯也在找人,差不多有十六七家,听他们说,有的人家丢了一口人,有的人家丢了三口人,村头老李家最多,丢了四口。你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关成有些不耐烦的说:“我说阳东升,你今天不要念书么?不好好在家吃早饭,怎么跑出来了?对了,你是怎么出来的?庄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阳伯伯阳大妈不担心?居然还能让你出来!”
阳东升说:“我出来的时候,还没有闹出这么大动静。走远了才知道庄里居然丢了这么多人。”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说了这几句话的功夫,看到不少人走在街道上大吵大嚷的找人,也看到有些人脚步匆匆的赶往大广场的方向。
关成意识到了事态的紧急,有些恼火的说:“那你现在赶紧回去。庄里这么乱,你一个小孩子在外面瞎晃,阳伯伯阳大妈该多着急!”
“哎哟我去,”阳东升有点不服气,拱了拱鼻子,“你比我大多少啊?咱们俩同岁好不好?还小孩子!凭啥你能在街上走,我就不能?”
关成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悲伤,脸上却不动声色,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那不一样。程叔一家都不见了,剩下的事情我不办谁办?你家里人都好好的,你出来闹什么。”
阳东升没有作声,表情有些尴尬,跟着他走了几步才又开口说道:“这样吧,我先跟你去大广场。估计我爹和我大哥也会去那里找我,到时候我跟他们说说,我爹跟程叔是好哥们,知道程叔不见了,肯定会帮着咱们一起找的。”
关成心中感动,眼眶微微发红。阳伯伯和程叔是发小,关系铁得很,时常在一起吃饭喝酒。因为大人比较要好,两家的小孩子也很亲近,经过几年的相处,关成和阳东升已经是很要好的朋友。
这小子虽然打架不厉害,但是对自己非常够意思,遇到麻烦从来不会独自逃跑。这会听说程家有了麻烦,又主动帮忙寻找。
关成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的点了点头,和阳东升一起朝着大广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