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天气总是时断时续地下着小雨,温润微寒的空气带着清凉的风,吹开了暖园朵朵海棠。
琀裳在暖园的小书房里已经整整十日,她将万俟玄宇的书从太子书房里搬出来,从历史典籍到军事兵法,山水游记到渔牧农桑,诗词典章、医学药典统统涉猎。她就好似备考的学生,埋头苦读,快到了头悬梁锥刺股的地步了。
万俟玄宇听说了琀裳发奋读书的事儿,便来到暖园。
小书房的门开着,可以闻见上好的观音茶香。茶是卫府刚刚送来的世人即使再有钱也买不到的极品观音。这茶香不知为何让万俟玄宇感到微微的不悦。
万俟玄宇走进小书房一看,琀裳正皱着眉看着书,听见脚步声立即抬起头:“咦?你怎么来了。”
“听玄星说你十日未出书房,孤的书房里的书快全被你搬来这里,孤怎可能不来一看究竟。”万俟玄宇看她身后的书架和面前的桌案上已经摆满了书籍,不觉好笑,“孤推行科举之事还未成型,你便如此好学,难道你是为了参加考试,获得一官半职?”
琀裳一听,白了他一眼:“我对你们的一官半职可没兴趣,再说,就算你再推行科举取士,那些死脑筋的朝臣能同意项国出个女官吗?”
“你既知道,为何如此用功?”
琀裳心里喃喃,总不能告诉他是因为得知苏溪学识广博,所以不想让苏溪认为自己是无知少女所以才加紧学习知识,丰富内涵。她便应付道:“只是觉得我对这个世界了解太少,所以想多看看书罢了。”
万俟玄宇随手拿起桌边的一本,随意翻看了一下,便放回桌上。
“听说你那位贵客就是苏先生,是吗?”琀裳试探着问道。
“是,”万俟玄宇拿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你不是已经见过他了吗?”
琀裳心想自己一举一动肯定也瞒不过万俟玄宇便坦然说道:“见过了。”
“如何?”万俟玄宇的茶杯停在嘴边,斜看着琀裳。
“什么如何?”琀裳问。
“你觉得苏先生如何?”万俟玄宇收回目光,继续喝着茶。
“不愧为九州第一美人。”
“以为你能说出什么独到见解,结果和天下俗人一样。”万俟玄宇冷冷一哼。
琀裳又白了他一眼:“苏先生不仅容貌超群,且学识渊博,我读了他的《东风记》,看似游记杂谈,却博古通今,引经据典,借山水自然万物地描写深究天地哲理玄学。而且性格温柔似水,彬彬有礼。在我看来苏先生就是一个完人,不像有些人,脾气暴躁,趾高气扬,瞧不起那个看不惯这个。”
万俟玄宇一听,目光如剑,带着怒气说道:“孤何时瞧不起这个看不惯那个了?”
“我可没说是谁,你别对号入座。”琀裳放下书,挑衅地看着万俟玄宇,这么一说,可是报了当日万俟玄宇调戏她之仇。
“你!”万俟玄宇气不打一出来,看着琀裳娇俏的带着挑衅的小脸儿,也生生把气按了下去,“孤不和一个小女孩计较。”
“就算你真跟我计较,我也不怕你。”琀裳笑道。
若是换了别人,估计此时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次。可万俟玄宇看着琀裳,却只能无奈。他心里也不明白,为何自己就可以如此容忍齐琀裳胡来——喊他的名字,对他从不行礼,偶尔出言顶撞,甚至明朝暗讽,面对这些他似乎都能欣然接受。
“孤懒得理你,今日孤和玄星要进宫去向皇上皇后请安,还要去看望太后,没时间在这里纠缠。”万俟玄宇不愿让齐琀裳看穿他的心思,转身大步离开了暖园小书房。
琀裳见他离开,得意地笑笑,便继续读起书来。
虽然她与万俟玄宇同住在太子府,却很少相见,他们的关系不近不远,却也没有再多的冲突。
看书看得累了,琀裳终于走出了小书房。
“去湖边转转吧。”琀裳看着念薇尽忠职守地站在小书房外面,便亲切地说道。
念薇点头,二人便一前一后向湖边走去。
因为是下过雨的缘故,雨花石铺的小路还有些湿滑。路边的墙上爬满了蔷薇,白色的蔷薇一簇一簇,在雨后显得更加干净纯洁。
琀裳看着蔷薇,心里喜欢,便要抬手去摘。没想到蔷薇藤坚韧而路面湿滑,一个趔趄看着就要摔倒。念薇第一时间抓住了她的手,一个回身把琀裳拽进了怀里。经过这么小小的骚动,蔷薇藤上残存的雨水,簌簌地洒在了二人的脸上身上。
念薇看着琀裳,感受到脸上身上斑斑凉凉的水珠,不禁脸一红,将琀裳扶稳,自己则退到一边。
琀裳这才站好,手上一阵疼痛,食指上被蔷薇藤刺划开了一道小口。血已经流了出来,好在伤口不大,血也流的不多。
“看来这蔷薇不希望我摘它,算了爱花之人更护花,我还是别伤害它们了。”琀裳看着那一墙的雨后白蔷薇道。
念薇看见她手指上的伤,便从怀中取出一小瓶药,也不说什么,就拉过琀裳的手,轻轻将药膏涂在了琀裳的伤口上:“疼吗?”
“不疼,谢谢你,你在我身边,我总觉得很安心。”
“……”
两人静静地继续像湖边走去。
此时湖面微风粼粼,带着一点点的寒意。
远远看到有人正坐在湖边垂钓。杨柳依依,柳枝随风在那人身边扬起,却好似害怕惊扰垂钓的人一般,摇摆的柳枝绝不碰触到那个人。
琀裳心中微微悸动,这垂钓的人不是苏溪还能有谁。
她听得见自己心脏的薄而急速地跳动声。她走向苏溪,看着他柔美的肩线,不禁唏嘘,天底下竟然有背影都如此魅惑人心的男子。
苏溪听见了脚步声,回头看见了琀裳。他将鱼竿放在一边的小竹架上,回身行礼:“见过齐姑娘。”
琀裳想着既然同住太子府,苏先生恐怕也已经知晓她的身份,她回礼道:“苏先生有礼。”
身旁的念薇也向苏溪行礼。
“先生在钓鱼?可有收获?”
“垂钓本就是陶冶性情,本不该计较收获,不过姑娘问起,今日在下运气甚好,已有五条鱼儿上钩。”苏溪语气愉悦,看来他对今日钓鱼的收获很是满意。
“我能和先生一起钓鱼吗?”
“当然可以。”苏溪将另一支鱼竿送到琀裳手里,又亲自给她的鱼钩上加上一条小蚯蚓做饵。
琀裳走到柳枝较少的位置,抛线入水,动作娴熟精准。看见浮漂位置正好,她便坐在了湖边石头上。
“齐姑娘的身手,一看就是钓鱼的行家。”
琀裳心中得意,嘴上却说道:“也就架势看着专业,实际上钓不钓的上来还得靠运气。”
苏溪也重新拿起鱼竿,认真地看着湖中的鱼漂。
念薇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
不一会儿,琀裳的鱼漂一沉,一条鱼儿上钩了。
琀裳猛地提钩,鱼线被绷紧,看来这条鱼个头不小。琀裳和水中的鱼儿较了一会儿劲儿,待鱼已经没有力气之后,抬起杆儿来,一条足有三斤重的鲤鱼被钓了上岸来。
鱼儿在岸上挣扎,可离了水的鱼,任它如何挣扎也无法挣脱了。
念薇一把抓住鱼,将琀裳的鱼钩从鱼嘴中取出。
“恭喜齐姑娘。”苏溪那边还未有鱼儿上钩,他借过念薇手里的鱼,将鱼放入水中的网子内。
琀裳看到自己的收获,心情大好。
苏溪微笑着说道:“没想到齐姑娘仅仅一会儿钓上来的鱼儿就比我先前的那几条都大,姑娘真是好身手。”
“先生过奖了。”琀裳听到苏溪夸她心里乐开了花,“这么大的鲤鱼,若是制成一盘清蒸鲤鱼那就太棒了。”
“清蒸鲤鱼,甚好。”苏溪笑着,“不如请齐姑娘和念薇公子挪步到在下所住霰园,由在下下厨烹制一桌鱼宴如何?”
琀裳听到苏溪如此说,更是开心地不得了:“苏先生还会烹调?不过,这样是不是太麻烦苏先生了。”
“哪里哪里,齐姑娘、念薇公子,请。”
“苏先生请。”
霰园内干净的一尘不染,园中竟然有一株高大的山茶花树,红色的山茶开到极致绚烂,如血的颜色在墨绿的枝叶中显得非常繁盛。
“好美的山茶树。”琀裳惊叹道。
苏溪莞尔一笑道:“是啊,当时我住进这个园子的时候也被这一树的山茶惊讶到了。”
“苏先生喜欢山茶吗?”
“喜欢,山茶花期一月至三月最盛,在我们那里称呼它为耐冬。隆冬季节,冰封雪飘,绿树红花,红白相映,气傲霜雪,故而得名。没想到现在已经是春日,这树山茶仍然如此繁盛。”
“雪里开花到春晓,笑迎枯草吐翠时。”
苏溪听到琀裳口中不自觉地念出诗句,说:“齐姑娘这两句诗十分贴切。”
看完花,琀裳坐在了霰园内。
而苏溪则进了小厨房准备鱼宴。
琀裳随意转转,在书桌上看到了苏溪还未完成的画作。
画中是一位少女,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襦裙,喜笑盈盈。
旁边还有一句题诗:从来一笑值千金,无事夸多始见心
琀裳心中不快,苏溪竟然在绘画一位少女。看着画中少女欢乐的神态,琀裳心中难免妒忌起来。能将少女画得如此灵动欢乐,看来作画的人也一定非常享受作画的过程,他内心欢乐才能画出欢乐的样子。
念薇走到画旁。看琀裳有些落寞的申请,又看看画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琀裳,怎么了?”
琀裳不说话,只是看得出她刚才那股子开心得意的神情已经不再,而转而成了一种落寞。
念薇见她不说话,又看了看画儿,说道:“你可是为苏先生私自画你的画像而生气了?”
听了念薇的话,琀裳猛地抬头,看向念薇,诧异地说道:“你说,这是谁的画像?”
念薇莫名其妙道:“这画中人不就是你吗?”
“什么?”琀裳再次审视这副少女图。女孩儿坐在窗边,身前是一副棋盘。窗外是一片湖光山色。她才想起来,当日在棋社,自己正式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襦裙,“你说这个画上的人是我?”
“应该无错。”念薇道。
琀裳的心情突然由阴转晴。
此时,苏溪踏入房中,说道:“鱼已经在笼屉中蒸煮,一会儿便可食用了。”他看到琀裳和念薇正在看他的画作,便来到画前,“本想着等这幅画画好了在与齐姑娘看的。”
“这个画中人是……?”琀裳小心的问道。
苏溪作揖:“请恕在下冒昧,回忆当日初见齐姑娘的时候,齐姑娘正是在赏味棋盘棋子。在下觉得此景甚美,于是便冒然作画。希望齐姑娘不要见怪。”
琀裳一下子红了脸。她刚才还妒忌这画中的女子,没想到却是自己妒忌自己。她抬头看着苏溪,温柔如水的气质,莞尔的笑容,让她再次感受到心中薄而急促的悸动。
“从来一笑值千金,无事夸多始见心。苏先生这句诗说的是我吗?”琀裳低下头。
苏溪笑答:“齐姑娘是在下见过的最亲切爽朗的女子了。齐姑娘本身就有着带给人欢乐的气质。”
“苏先生谬赞。”
琀裳不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这幅画。今日究竟是什么好日子,她不禁想要拜拜神仙,感谢上苍赐给她的今天。
此时,侍女们端上一些小点心和水果。
“齐姑娘和念薇公子先吃些小食,在下再去厨房看看其他的菜。”说罢就行礼离开了。
琀裳面对着那幅画,嘴角上扬,眼睛始终不肯挪开。
鱼宴端了上来,不仅有清蒸鲤鱼,还有鲤鱼豆腐汤、辣炒鱼片、烤鱼、红烧鱼种种。
三人围坐在桌边。
每一道菜都色香味俱全。琀裳赞叹道:“没想到苏先生竟然厨艺精湛。”
“在下常年四处旅行,尝尝露宿野外,烹饪之道不可或缺,时间长了,也就熟能生巧了。”他一边说,一边给琀裳夹菜。
“钓鱼虽然欢乐,但是鱼儿也是可怜,成了咱们的桌上美味。”琀裳道。
苏溪摇头道:“彼贪饵而来,是自取也!这个世界上,贪饵的人,又岂止是鱼呢。”
“先生说的是。”琀裳点头钦佩道,“这些鱼能在先生厨艺之下,成为如此美味的菜肴,也不枉它们活了一生。”
苏溪微笑着看着琀裳,眼波深邃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