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抚凤阳总督漕运尚书杨一鹏转给洪承畴的信六百里加急,四天内便到了北京城。
本来佟秀才一个落魄书生里正的信,杨总督是不会放在心上的,随便叫个人打发走就算了,严厉起来,佟秀才这样的身份居然找他堂堂一品大员当邮递员送信?杀了都不算过分。可当下人连那颗宝石一起拿给他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颗宝石完全可以说明来人和洪承畴之间有点什么关系。而他洪承畴如今是朝廷第一大红人,是绝对惹不起的。
佟秀才战战兢兢的把那封信亲手递给巡抚四州的漕运总督户部尚书杨大人的时候,手里的汗几乎都要把杨大人的衣袖弄湿了。
杨大人对他佟秀才的客气几乎让他产生了一种已经身在官场的错觉——如果不是后来杨大人一口一个你和洪大人是什么关系啊这么问他的话。
佟秀才知道这是一场赌博,也许要拿他的性命作为赌注的赌博。欺骗洪承畴这个大明第一重臣的罪过和欺君之罪比起来恐怕差不了多少,一旦让洪承畴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说服岳大鹏而是编造了这么一封信自己的脑袋恐怕就要搬家了。
他想了很久,他最后还是写了那封信,递了那封信。
佟秀才的信只写了一件事,那就是岳大鹏在他佟秀才的努力劝说下,终于答应为洪大人效力。
杨大人根本就不看这封信,只是立刻叫了一个手下马上六百里加急发出去。
佟秀才有些意外,他本来以为杨大人总要过过目的。
杨大人看出他的表情笑了笑,洪大人让你找我送信必有要事,本官自然尽心去办。我可不敢耽误他洪大人的事。对了,你知不知道他的外号叫什么?
佟秀才心里越来越寒,连你杨总督都这么怕他洪大人?佟秀才硬着头皮答了一句:不知道。
杨大人叹了口气,他的外号是洪疯子。
佟秀才说我知道了,他有点想哭,可他忍住了。
杨大人说不管你是谁,写的什么信我都没必要看,写得好是你的造化,写的不好也不关我的事,我只是看在这颗石头的份上帮他洪大人做点事。
佟秀才差点就要伸手去把那封信拿回来,可杨大人又说了,不过既然洪大人能把宝石都给你,足见对你的信任,我看必定是什么好事。你佟里正如今靠上洪大人这棵大树,以后前途一定如花似锦,说不定以后和咱老杨都是同僚也未可知,你说是不?哈哈。
佟秀才差点伸出去的手又老实了下来。
他奶奶的,为了如花似锦的前程,写一封信,有什么不行?
两天前听完岳大鹏说的那番话,佟秀才只明白了一件事情,他的那个知县靠劝岳大鹏来拿是没什么指望了。
我们分析一下佟秀才的心理状态。
其实这十几二十年来,佟秀才佟悦生早就断了取功名的念头,这么多人去闯独木桥,挤了二十年都没挤上去还有啥指望?
再说了,后来世道忽然就乱了起来,崇祯皇上登基以来,也不知道哪根筋得罪了他老天爷,四处天灾,连年不绝,造反的草寇也满地都是多了起来。佟秀才突然发现一件事情,那就是他这些年,没考中功名也许倒是一件好事情。
怎么说,你看看陕北、河南、只要是有官的地方就有贼,后来呢?有贼的地方都没官了,官哪去了?死的死,跑的跑。跑的没死在反贼的刀下,迟早也得死在朝廷的刀下。
他佟悦生要是当初中了举,要是再中个进士当了官,今天是什么命都还难说了。
可是,毕竟自己是个读书人哪。寒窗苦读几十载,呃…把那个几字去掉——那也整整十年苦读啊。中举,功名,这些念头早随着这些年的琅琅书声刻在脑子里了。
如今洪大人许给自己这么一个好机会,这几个月,眼看中原是越来越安定,反贼就要亡了。
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眼看着大明第一重臣洪承畴给自己许下的知县就此泡汤?
不行!当然不行!他佟悦生还没给祖先光宗耀祖,甚至这么多年下来,如今连个媳妇都没有,这也许是他人生最后一个机会了,他不能放弃!
岳大鹏答不答应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他佟悦生必须替岳大鹏答应!
走出总督衙门的时候,佟秀才的心情似乎平复了些,外面的天空碧蓝如洗,似乎在预示着他的美好前程。佟秀才长出了一口气,反正这信也已经送出去了,岳大鹏要是知道了会有什么举动?管他呢,到时候再说!
………….
崇祯八年六月初一,正是农忙的时候,若是在正常年份,如今年小麦夏收该收的也都收了,可今年因为播种偏晚耽误了农时,小麦长势不算太好,夏收也顺延了一点时间,如今才正式进入农忙的时节。
岳大鹏光着脚踩在自己的那几亩田里,背朝黄土面朝天,带着小梅和于老汉收麦子。他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这双拿惯了狙击枪的手居然会又会举着镰刀在田里砍麦子。岳大鹏一个人在前面割麦子,于小梅跟在后面把收下来的麦子捆成垛,于老汉本来也要一起收割,硬是被岳大鹏拦住了,只拿了个篮子跟在后面捡拾散落的麦穗。夏收麦子是一年农活里最累的时候,收麦子讲究快,否则的话,一场雨下来,长好的麦子也许就烂在田里,岳大鹏虽然长得结实,毕竟多年没做过农活了,如今一个人来收这几亩地,两天下来,也有些腰酸背痛。
本来村里人看他岳大鹏干活都有些舍不得,个个抢着来替他做,都被他拒绝了。一来他当初分银子给大家的时候说过,大家都不能误了农活,如今正式农忙的时候,自己又怎么好耽误人家,二来既然自己到现在也看不到回到现代的任何希望,也许这种农人的生活就是自己未来几十年的生活了,总要自己适应的。
小梅脸色阴沉的看着岳大鹏,不说话。眼看干了一个多时辰,岳大鹏感觉有些累了,一翻身便躺在那倒伏在地上的麦子上,仰头望着天,骄阳如火照着他的脸,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于小梅叹了一口气,拿过一顶草帽来给他戴上,大鹏哥,要不你回去歇歇吧,连着干了几天了。岳大鹏摇了摇头,把草帽盖在脸上。
最近这一个月来,于小梅敏感的发觉岳大鹏有些变化,不像刚成亲那会整天带着她山坡梯田里到处跑,讲个种各样她想都想不出
来的稀奇故事玩意给她听,而是开始有些沉默寡言。甚至,有时候,岳大鹏也会一个人跑到村外的山顶上去,看着远方发呆。
于小梅猜想,也许岳大鹏是想家了,他来到叶谷村已经半年,天天待在村子里,除了有时候跟猎户张子福上山去抓几只兔子、野鸡什么的,连二十里外的凤阳城都没去过。小梅也曾经主动提过,她一问起岳大鹏的家乡,岳大鹏的脸色往往就黯淡下来,只说自己的家很远很远,如今已经都不在了。于小梅又说要不我陪你进凤阳城或者南京城去散散心,岳大鹏的眼神会闪一下,然后又慢慢缩回来,不了,我去了万一再出点什么事会害死很多人的。
这话于小梅不懂,到城里逛逛怎么就会害死很多人?可岳大鹏心里始终还有那么个死结在那,他以前看科幻小说听说过所谓祖父悖论,穿越时空的人改变历史的结果实在是难以预料。他在完全无意的情况下就已经把大明朝的天下大局给翻了个个,义军最近的失败经常会从回乡的乡民口中传来,每当岳大鹏听到官军又在某某处打了大胜仗,剿灭了多少贼兵他的心里就有些火烧一样的感觉。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或许正是他?他或许只有安安静静躲在这个小村子里一辈子才能给未来他熟悉的世界和人们最后一点点生机?
岳大鹏躺在麦田里,于小梅和于老汉也不敢打搅他,干脆也喝口水坐下来歇息一会。
一阵乒乒乓乓的锣声忽然从不远处传来,岳大鹏一把扯开草帽站起身来,于小梅和于老汉也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一队仪仗整肃的人马敲敲打打从山谷外走了进来。叶谷村的村民纷纷从山谷各处的农田里跑了过来看热闹。
岳大鹏的眼力好,远远望去,只见两行衙差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手里却都举着肃静回避牌,身后两个衙差手里敲着锣,再往后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簇拥着一块两米多长的披红扎花牌子,再后面又是举着各色他不认识的棋牌的士兵,士兵们围着两个人,两人一看就知道都是大官,身上穿的都是大红色官袍。岳大鹏心里一紧,却听那走在前面的衙差们开始齐声呐喊起来,叶谷村村民接旨
朝廷的旌表来啦!
佟秀才早已经跑到村口,伸手向岳大鹏招呼,于小梅和于老汉喜不自胜,拉着岳大鹏就往下面跑,大鹏哥,快去看看!那个洪大人还真没骗咱们,朝廷真的来旌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