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牢房中,阴霾之气扑面而来,思存只觉得心中似是也浸了阴暗之气,看到里面憔悴的雪琅,只觉得眼里一阵酸涩。
“先生——”雪琅憔悴眼底有掠过光芒,思存嗯一声隔着铁栏看着她,“先生对不起你,先生害了你,现在又无法救你出来。”看到她晶莹的眼眸润泽却非眼泪,她看着先生歉疚的眼神竟展颜一笑,他知道他是指放火之事,“先生不是说过,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守得云开见月明,祸兮,福之所倚——”
思存轻轻苦笑,伸进手去抚摸她苍白的脸,“我家姑娘长大了。”雪琅抓着他手不放,仿佛好久都没有享受过亲人的温暖,“很快就好了。”雪琅轻声道,“我知道的,爹爹会来救我——”她又道,“先生告诉小七别做傻事——”思存皱眉,“你为什么不劝先生别做傻事。”
“先生会做什么傻事?”
思存道,“派杀手来救你或者到那天劫刑场,或者先生自首说其实人是我烧的,给你减轻罪名,或者拼死去求太后,或者——”
雪琅抽抽鼻子,“先生从来都不会做傻事。”但还是被他那副久违的表情逗乐了,思存无辜道,“先生在你眼中便是如此不堪。”雪琅无视他的表情,再抬眼时看到的却是先生从未有过的神色,暗牢深影中恍惚凝重的不似他,雪琅抱着他臂膀道,“我熬得过去,先生不要担心。”
思存回眼看她,“你要不要先生救你,如果你要,先生便救。”他这次说的肃穆认真,雪琅微怔立刻摇头,“我不要拖累先生,先生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不能英年早逝。”
思存轻轻一笑,他是还有要做的事,可是他也不想她受苦,之前也想过一两天而已,亲自见了却又问出那样的话,她不知道那一句你要先生便救背后有多大的代价,说到底她根本不稀罕,这世上她看似跟谁都亲近,最信的还是她爹。
雪琅看到玩世不恭爱装糊涂的先生今天似是心情不好,把胳膊抽回去伤药衣服还有吃的东西一样一样捞进去,“不要乱吃东西,我会给你送饭,这里的人我也买通了,不会故意为难你,但你也不能大呼小叫的,老实一点。”
雪琅点头应着,思存又道,“这次过后,无论如何跟你爹爹回草原。”雪琅也没问为什么听话的点点头,“先生,这里有什么好,你也跟我们回草原好不好,陪我种地养鸡多快活。”思存深深看她一眼,雪琅等他说风华正茂的先生要有一番作为的时候,他却反常道,“你说的对这里不好,等我做完一件事,去那里看你。”又拿不满眼神瞥她,“你别想再欺压先生,没有人会陪你种地养鸡一辈子,我只是去看看你。”雪琅不满的对他撅嘴。
隔着铁栏给她上药,他其实可以进去全面检查她的伤,可是他怕看到她伤痕累累后会改变他的初衷,会干出让他一辈子后悔的事,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此时却动摇,他不允许自己如此,雪琅就觉得先生今天很别扭,又叮嘱她几句上完药要走,雪琅低眉点头应着。
他起身时,便是无尽的黑暗的光影,那种最初的苦涩黯然无端袭来,她伸出双臂抱住他,一句话不说,思存缓缓俯下身来抱着她,“害怕?”雪琅闷着头晃晃,“也不是。”就是不想一个人在这里,“等会再走。”
雪琅感觉到先生又坐下来,两个人隔着铁栏相拥,平时话多的先生反常的沉默,雪琅手放在他胸口,感觉凄冷的暗牢中他的心脏火热的在跳动,她就感到一阵温暖,但似乎也感受到那里似是有煎熬,先生到底在纠结什么——“先生,给我讲故事好不好,就像苏武牧羊那种,受尽劫难可以重生——”
思存知道她虽然从小不是富贵中长大,却是几个人宠着长大的,草原上所有参与她成长的人都给她童话一样不真实的世界,如今这般苦,她其实从未经历过,从进来就假装坚强是要等到她爹来,她不想让别人救,也不想拖累他们,只有她爹血肉相连生死与共,不叫拖累。
“好。”思存道,“有个私生子,在那个家庭里唾弃欺侮,后来母亲被赶出来,他和母亲过着被人欺压的日子,为了给生病的母亲买药找吃的,六岁的他受尽欺凌,天天过着提心吊胆挨打的日子,每次晕过去的时候他想死了算了,可是他死了他娘怎么办,有一次大雪纷飞,他挨了一顿打从乞丐碗里抢了吃的回去给母亲,却发现母亲被人欺凌,为了不说出孩子身世受辱而死,他在角落里看着那群人把母亲活活——欺侮折磨而死,她一边受欺负一边喊我的孩子你要好好活着,不然母亲便是白死了,他咬着牙心胸中憋出了血才等那群人走了,爬出来一口血吐在母亲身上——母亲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雪琅抱紧了先生,只听的酸涩,“先生那个孩子是谁?”他身子微微一僵却立刻放松,就算我自私吧,这个故事主要不是安慰你,而是告诫自己不能忘记他六岁就决定的事,这世间一切都不能使他改变那个诺言。
“只是故事。”
雪琅摇摇头,“可是以前你讲故事都是要说从前——这次没有,我认识这个孩子么。”思存摸摸她的头,“这种时候也抓不住重点,重点不是那个孩子是谁,先生是要告诉你这世上疾苦多的是,有时候不是自己受的苦多深重,而是看着你最亲的人受苦你却无能为力,你什么都不要想,在艰苦中能对自己多好就多好,才会让你爹、我——所有关心你里好过些。”
雪琅在他怀中蹭蹭,“先生,我明白了。”她起身昂首挺胸,“先生,你走吧,我会好好的,没什么好怕的!”思存对她轻轻一笑,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