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骑兵散落山坡上、树林间歇息,漆黑的夜幕和前出的侦骑就是他们最好的保护。跟随李祚陵已经多日的骑兵们都知道,这位定襄将军秉承了他的先祖——飞将军李广的带兵法门:体恤士卒、军规简明。只要地形合适、派出警戒的侦骑,自己就可以在宿营之处自由行动。
李祚陵就着皮囊中的清水啃过干粮,又检查了“绝尘”的蹄铁,见爱马“卡嘣卡嘣”地嚼着草豆饼(草料和豆料一起发酵后制成的饲料),这才放心地四处巡视。
“将军!”休息的士卒们纷纷起身。
李祚陵坐进士卒堆中,招呼他们坐下后,问道:“这一日一夜的急性,累不累?”
有个士卒抢先回答:“不累!”余者纷纷摇头表示相同的意思。
“怎么会不累?我都累得要死!”李祚陵躺倒在地,伸展四肢,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又坐起身来道:“如果这样的累能够让我们少流血,让我们更容易击败敌军,弟兄们也可以更轻松地斩杀敌人、建立军功,你们说,这样的累划算不划算?”
士卒们点头应道:“划算!”
“弟兄们跟着我是要报效国家、建立军功的,不是来送死的。这一点,我很清楚。就像清楚我这右手也只有五个手指头一样。”
士卒们哄笑出声,引来周围更多的弟兄。
“将军,从范夫人城出击浚稽山时,属下就跟着你。从浚稽山到定襄郡城,再到这里,咱们狄道骑和长水骑总共才折了十余名弟兄,却斩杀了胡虏两千多,还有了这么大的一个定襄郡城!”说着话,那士卒夸张地举起双臂比出一个圆来,在其他弟兄的点头附和声中,他又道:“属下本是正卒,现在也是伍长了,每月两百钱的军饷都攒着,有一天回到陇西老家,也能置办田地、娶个媳妇儿了。”
“对!对!将军何时带我们回狄道啊?”
西羌入侵之事,他怕扰乱了军心并没有通告全军,此时部下如此一问,他倒有些头大了,却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不能不立即答复道:“陇西我们是一定要回去的,不过,我不想就这么带着弟兄们回去。这一路征战下来,弟兄们没有少吃苦受累,如果不能衣锦还乡,从此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那是我这个做将军的无能。”
士卒们在不自觉间把他们年轻的将军围得更紧了。
“如今国家乱了,你们也因此担心家人,我也很担心呐!”李祚陵看着一个个充满期待的眼神,侃侃而谈:“可是,我们回到家乡后,能让诸侯不再互相攻伐,能让胡人不再寇边,能让国家从此太平吗?如果不能,那我们回家能过上什么日子?”
士卒的人堆中有个声音说道:“将军,请带我们打回去,扫平乱贼,让国家从此安定下来!”
“对!打回去!”李祚陵攥紧拳头放在胸前:“乱世之中,唯有自己强了才不会被别人欺负,才有能力让一郡、一部(州)乃至整个安定下来。如今,我们只有三千轻骑,力量还不够强大。因此,我们需要时间,需要安心在定襄整军经武,直到有能力安定国家、打回陇西时,我必然带着弟兄们衣锦还乡!”
士卒们纷纷攥紧了拳头,学着李祚陵的样子放在胸前,说道:“我们都听将军的!”
王恪站在一边已经有些时候了,此时才挤进人堆,向李祚陵道:“侦骑回报,发现几拨人马从南边向宋军大营去了。属下按照将军的意思,没有拦截。”
李祚陵信心满满地道:“好!今夜,宋军营中必然大乱!宋中时可睡不好觉了。”
王恪忙趁热打铁说出了自己的主意:“将军,我愿率本部人马夜袭宋营!”立时,周围士卒中好几个王恪的部下纷纷请战。
李祚陵连连摆手:“不急,他还乱不到没有战力的程度,此时出击伤亡必大,我可要带着弟兄们安然无恙地衣锦还乡!”
闻听此言,不少士卒都红了眼眶,却更起劲地叫嚷着要出击宋军。
李祚陵起身摇头,坚定地道:“等到宋军像泥沙砌成的墙,一推就倒时,你们才能出战。此时,人人必须好好休息,养足精神,照顾好自己的战马。这是将令!”
“喏!”好几十个人的声音齐齐响起,惊飞鸟儿一片。
再说宋中时营中。
桐过、骆县相继失守的消息被败兵传来,接着,老巢武城又有人来报:附近发现游骑。
这些消息不胫而走,使得军心惶惶、人人自危。宋军士兵原本就不想打仗,因为他们在郡城的敌手乃是本乡本土的定襄人!说不定还有一些从小玩到大的弟兄分属两个阵营呢!普通士卒的心里其实也很清楚——自己的主将宋都尉是个不尊天汉法度、不奉太守符令的“逆贼”,如今甚至要攻打郡城,那不是公然反叛作乱是什么?最反感宋中时举兵的还不是普通士卒,而是如屯长、队率、什长的低级军官,这些人旧出行伍,自然明白朝廷的一些法度,也因身为军官的缘故,或多或少听到关于宋都尉的一些传闻,也接触到一些秘密,更能从如今后路被断的事实中发现:自己身处的军队是进退两难了!
因此,宋军营中整夜都有人扎堆议论,宋中时命人止住了普通士卒,却无法阻止他要依靠的低级军官们。不得已,他只得连夜召集部属队率以上军官,在中军大帐外商议军情,以安军心。
“……武城有一千精锐留守,加之城墙高厚,敌方轻骑难以强攻,当可稳如泰山!”宋中时身穿锁子甲,肩披锦缎绣花战袍,端坐主位高谈阔论:“而我大营扼要据守、封锁驰道,又是深沟高垒、以逸待劳,必能击退敌军进攻,阻止敌步军携带攻城器械南下。因此,我等只要安心据守此地,敌纵然占据了桐过、骆县两城,却也得不到郡城接济、难以立足。到时候,他们还得乖乖地将两座城池还给本都尉。哈哈!”
一个束发于顶却未戴皮盔,身穿镶铜皮甲的低级军官起身道:“都尉大人,在下有话。”
宋中时点头道:“你是何人?有话不妨直言。”
那军官向宋中时抱拳道:“在下前屯队率王义,方才率队出营巡视,见南山中山鸟惊飞,想必是……”
“此事本都尉已经知道,那不过是敌军的疑兵之计。再者,黑夜出击乃兵家大忌,此节暂且不提。”
“大人!”王义道:“在下听营中弟兄传说,雁门郡的援军不会来了,那我军如何能坚守此地、攻下郡城?在下还听说,那个轻骑袭取郡城的李祚陵乃是飞将军后人,曾率八百精骑奇袭胡人的浚稽山,斩杀无数……”
宋中时大怒道:“大胆!王义,你这是有意为敌军张目不成!?来人啊,把他拖下去好生看管。明日,本都尉要以他的人头祭告天地,以振全军士气!”
立时有两名甲士上前,取了王义的腰刀,架起就走。王义却是脸带冷笑,一句告饶的话也不说,默默而去。
余人皆不敢说话,也不敢求情。他们都知道宋中时的脾性就是如此!
西部都尉袁维见气氛紧张,忙笑道:“大人的意思是以坚守此地消耗敌军,待敌军锐气已尽时再出击,必获大声,可顺势攻下郡城。”
距离主位稍远的角落里,有人悄声道:“当面并无敌军,敌军都在后路和郡城呢!我们是进退两难,何来以坚守消耗敌军锐气之说?”
旁边人忙小声附和:“张兄弟说的是,人家何用强攻武城,只要轻骑袭击大营与武城之间的粮道,咱们可就……嘿嘿,等着饿死吧!”
先前那人道:“这宋都尉本就没打过仗,上次征胡就推三阻四地拒不出兵,此次倒好,为了一个郡城却倾巢而出。可怜王义大胆直言,却落个斩首祭旗的下场!不公呐,不公!嘘……不可说,不可说。”
附近的军官们都尖着耳朵听两人谈话,主座上的宋中时和袁维的话却没有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