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大院,大门紧闭。
被天狗啃了一口的太阳慢腾腾地爬上屋顶,打了个哈欠,将口中的金光洒在了大院的横梁上,做工精细的雕刻在阳光下显得栩栩如生。
院落里很安静,除了扫地的家仆、负责早饭的厨娘,所有人还在舒爽的被窝里躺着,与周公进行着最后的加时赛。
“哎呀,不好了,快起来!”高亢的声音打破了院落的宁静,紧接着是一阵轰隆隆的打锣声,当当震响,随着声音跑出一个小童,赫然是那日静池撑船的小虎子。
小虎子的锣声震响了寂静的院落,众人慌慌张张地从房里跑出。正对着小虎子的房门也缓缓打开,丫鬟芽儿卷起袖子,揉了揉睡意朦胧的眼睛,她皱了皱眉,眯着眼睛瞅了瞅斜上角的太阳,露出雪白的胳臂,玉镯叮当作响,“怎么又到了十五,小虎子,裘总管已经起了?”
“没,我出来的时候总管还睡着,但听那呼噜声差不多该起了,所以赶快来前院通知。”小虎子摇摇头,环顾四周见所有人都起身后,这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伸了个懒腰“哎呀,困死我了。”
“小虎子……”芽儿凑过来。
“芽儿姐!干吗离我这么近?”小虎子刚刚眯上眼睛,感觉到头上有人,睁眼就看见一巨型大脸,震惊不已,咳嗽一声掩住了失措。
芽儿拢了拢自个儿的头发,拉起小虎子指向院落深处的一竹楼,因四周皆是高竹,所以竹楼的名字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大约叫“台香阁”,“小虎子,小姐叫了没有?”
坐在地上的小虎子顿时歪了嘴,“忘了……”他低声嘟囔,又提高声音“不过芽儿姐姐,你本事大,不如你叫小姐算了,我……实在禁不起再一次了。”
芽儿冷哼一声,装作伤心欲绝的表情,捂住心脏处,学着戏台上的青衣指着小虎子道:“小虎子,你,你,你真是太令奴家伤心了。”说的宛若小虎子将她狠心抛却一样。
生旦净末丑,剑庄里的奴仆早就训练有素。更何况芽儿入府一年有余,眼泪随手拈来。
小虎子入府不到五个月,哪儿见过这样的阵势,赶忙安慰。可芽儿的眼泪越安慰越多,小虎子无奈,只好咬牙认输:“芽儿姐,我错了,我这就去叫小姐,你别哭了。”
面前的女子哽咽说了句“你去?”语气虽然是质疑,可手却是毫不留情地将小虎子向外推。
此情此景,小虎子也不知怎样推脱,只好叹息一声,捞起地上的锣,不情不愿地向小竹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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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走后。
“芽儿,幼吾幼以人之幼,老吾老以人之老。小虎子多大,你怎么这么欺负他呢?”穿戴整齐的书生从对面长廊走来,手上还轻飘飘地扇着一把扇子,上写着“行事敬遵圣人训,出言谨从仙真语”。在一干家仆匆匆忙忙、急急慌慌地穿梭来去中,他一身白衣,一把轻扇倒是显得意态从容。
芽儿正看着小虎子拖步子走路的背影,听见这一经典语录,立马猜到是书生来了,汗毛一竖,仰头笑,脚步退,手上变出个茶壶,动作干净利落,“这不是书生吗?你怎么来了?不过裘总管从不去书房,您那儿是轻松的很。”
书生皱了皱眉,那长年累月都不肯松懈的眉头又是一紧:“叫醒那臭丫头是多么危险的活,你居然让小虎子去。难道没听说过‘凡是人,皆须爱,天同覆,地同载……”
“别别别,你别说了。”芽儿听着这一串串的文字心里烦闷的慌,她一个小魔,打小一见文字就头晕,一听文字就心慌,如今这么一大串的下来,心里只差没有撩起袖子与他拼命了,但想着自己一拳头下去这书生的后果后还是忍住了,“书生,我知你有文采,可你说这么多我也不懂。如果你真心疼小虎子,干脆替他叫小姐起得了!”
书生一听,本是白净的小脸瞬时变得黑乎乎的,宛若被黑炭抹过一般,“罢了,罢了,男女授受不亲,在下还是回书房看着,以防裘总管去书房寻利器。”
说完话后,哧溜一声,就跑走了,一眨眼的工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
……
没想到平日里弱不禁风的书生一听叫小姐起床,居然能跑的如此飞速。芽儿看的目瞪口呆,这才想起小姐刚来前她二人也有如斯对话,这书生一身干净、正义坦然地走向小姐住处。
只是那日再见他是在三个时辰后。他一身破烂不堪、白色的衣衫上粘着黑色、黄色、绿色、紫色的油漆,脸上还爬着几根不听话的丝线,像极了魔节供奉的小人。
自那以后的半个月内,书生看见小姐就像老鼠见着猫,东躲西藏。芽儿敢对天发誓,她亲眼见那书生听见小姐一声咳嗽就汗毛竖起,两腿发颤。后来书生胆子才慢慢大了起来,只是胆再肥壮,也没有敢再去叫醒小姐。
芽儿摸了摸手上的玉镯子,深思……
谁能想得到平日看上去极其,极其,极其好说话,在裘总管口中曾被批为“口蜜腹剑,笑里藏刀,长袖善舞,圆滑的天生就是个生意人的料”的小姐居然会有那么可怕的睡觉功,动静不醒,偏生还擅长回击,若你拍一下,她就能在睡着时狠狠踢你一脚。
真是醒如狐狸般狡猾,睡如雄狮般英勇,永不苏醒。
“哈哈,芽儿丫头,你怎么还发愣呀,大堂里的茶杯、刀具都收了吗?”扎着头巾,一身富态的男子跑过大院门口,他手上正拎着一大摞的道具,呼哧呼哧地跑着。脸圆腰圆肚子圆,一身圆润的他脖颈处漂过一圈肥油,随意地擦了擦脸,那真是汗如雨下。
这汗雨也飘了几滴到芽儿的手上,芽儿一见面前的大师傅,朝他略略颌了颌首,“马师傅,您来了?”一边将手偷偷放在身后擦了擦。
马师傅人好,心肠好,是府里的大厨。兴许是浸多了厨房里油水、油烟的关系,他的三围成超正比例的增长。
马师傅又是哈哈一笑,肥嘟嘟的肉将眼睛挤的看不大清楚,圆溜溜的手在芽儿跟前晃了晃,“厨房里的刀具什么都已经在我手上了,裘总管若是去那儿肯定找不着寻死的东西。”
芽儿点点头。这剑庄的钱好赚的很,只要每日准时到,点卯时人在即可,每月还有三两银子,可是个大油差。可就是每月十五来一次大清扫让人受不了。
“你说,裘总管怎么每月十五都要寻死一次呢。哈哈,害的我厨房每月都要停一次火,我厨房老伙计都伤心死了。”马师傅哈哈一笑,心宽体胖,他虽然有些替手上这些刀、砧板惋惜,但也没有抱怨的意思。
她怎么知道?
芽儿伸手抓了抓脖子,今天太阳怎么这么晒,好像比平常太阳升的高许多?
算了,小虎子敲锣时辰还会有错?她耸耸肩道:“我也是一年前来的,那时小姐还没到,裘总管每月这个时候都会闹着自杀一会,可没人知道原因。”
“算了,管那么多干什么,不过好在三个月前小姐来了。不然那天裘总管肯定死定了。”马师傅抬了抬手擦鼻梁上的汗,手上的刀轰轰作响。
正在二人在这日头下谈的火热时,长廊深处,书房方向传来一声瓷器摔碎的巨响,接着就是书生独特而又嘹亮的声音“有人乎!有人乎!裘氏总管在此!”
不会吧!
芽儿和马师傅面面相觑,裘总管畏书如虎。他自杀多年浪迹于厨房、大厅、澡堂、洗衣房、甚至连茅坑都试过,就是没去过书房。今日居然直奔书房……
二人转身就要跑向书房,马师傅正卸着手中的刀具,却看见一抹红的耀眼的袍子从身旁晃过,衣袂飞扬,红衣撩动,肆意潇洒,只飘舞了两三下就消失在长廊尽头。
“小姐?”马师傅疑惑地问。
“自然是小姐!”
在这府邸、这梓守城除了拾剑庄的小姐,何人能穿出如此快意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