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此殿布满了牌九、骰子,如今难得摆一次宴席,有名望的鬼吏都参宴,鬼声鼎沸的好不闹腾。孟婆虽是地府的闲吏,但她夫君曾是天上的仙君,人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所以堪堪一排也能列上前五位的佳座。
九九好一番折腾,绕了老大的圈子,冲着数不尽的人打招呼才顺着墙角偏僻之地回到座位。
“师傅”轻轻唤了一声。孟婆正端起酒盏,举杯要饮,九九这一声小喊略略惊了她一下,手上的酒盏一倒,酒险些要溅到桌面上,好在一旁的师公伸手一挥,酒盏轻巧地落在桌面上。
九九小松一口气,若是这金制的酒杯砸在木桌上,自是免不了一阵轰隆,只是这气还没顺平,孟婆的一句话又将它勾了起来“你这丫头再阎王府乱跑什么,刚刚阎王还问我‘你那小徒弟去哪了?’我说你出去看风景这才打发走了。”
“多谢师傅”九九听她这般一说,道谢后才结结实实地坐稳当。孟婆觉得很是满意,有舞在前也不愿多费闲杂的精力,在波斯舞娘上台后九九便被她抛在九霄云外,只卯足了力气看眼前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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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则不是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看着表演,不一会儿旁边的一些女鬼们便三三两两开始叽叽喳喳地聊起八卦,九九耳尖,在这喧嚣闹腾间隐隐约约听见几句。
一说“听说天帝的四女儿很快要和临洛仙人成婚了。哎呀,那临洛仙人不就是当年咱们地府里的青洛,今天这宴席八成是娘家宴,是堵咱们的嘴呢。”
一说:“鬼婆这么说就错了,我家里那位是今天轮值当差的,听说重头戏是阎王旁边坐的那年轻人,据说是天庭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你们刚刚不也看见,那人来的时候咱们这阎王可是躬着腰迎接的。”
又一声加入,言之凿凿:“要我说两者都是,你没看见四公主正坐在临洛仙人身旁,二人有说有笑?如此看来,那婚约之事,倒有几分可信。”
一番言论下来,废话不少,可偏偏没一句上了关键,九九听得不耐,青洛的事她毫无兴趣,四公主刚刚也面对面见过,唯有那天庭里所谓“数一数二”的俊才没见过。九九抬头,正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俊才被一干鬼吏吹捧的天上无,地下绝。
谁知台面下觥筹交错,台面上更是推盏不断,鬼吏一个接着一个地走上前冲阎王敬酒,虽那贵客前空无一人,但因九九位左侧,阎王是地府难得的富态,肚圆腰圆背影也圆,硬生生挡住了贵客的摸样。
九九瞅着那黑色的布料好一会儿,眼睛都花了也没能从那圆鼓鼓的身躯中找到一丝缝隙,低下头缓了缓眼珠,终决定放弃。
正在她垂眸休憩时,师公冲九九微微一笑,捞起桌上的酒壶,“九九,咱们这酒没了,去要一壶新的来。”
师公开口,九九怎敢拒绝,接过酒壶,恰好身旁也有鬼妖续酒,九九只管跟着他站起取殿外的酒壶,又是一番擦墙而过。
接完酒,九九打算跟着那鬼一道回去,转头看他,一时顿觉喉头有些噎住……如今这世道,真真个儿叫人痛心疾首,那鬼正小心翼翼地将金酒盏藏入怀中。
确定将金子藏好后,那鬼弯身经过九九,见九九死呆呆地望着,遂一本正经道:“丫头,莫管闲事。”鼻头一哼,抬步就要进殿。
什么叫蹬鼻子上脸!这就是活生生的典范例子,九九虽不是什么誓死捍卫地狱法纪的人,但无论如何阎王总是给了她罗兰的“恩人”,虽然这恩人要好好琢磨琢磨,但终归给了她一次机会。若是酒宴完毕,点数时发现这金灿灿少了一个,阎王估计会活活噎死。
由此,九九决定帮上一把,她摸了摸手上的酒壶,打了个干哈哈“今晚的金杯真是灿烂夺目,可惜了,可惜了。”
那鬼本是头也不抬地往前走,听见可惜二字掂量一番后终忍不住转头,“可惜什么?”
“若不是阎王冲这金杯下了咒,将它带回家去该多好。”九九蹉叹一声,扬了扬眉尾整了个贼眉鼠目的样子。
那鬼啊了一声,面上不信,可九九看着他嘴角微微抿起,心知他已经有所动摇,立马荡开一笑,不着痕迹地向前走了两步“你我都知道阎王是怎样一个守财奴,满桌的金杯他能毫无戒备?我在那喝酒时本想拿一个来着,可师公告诉我这酒杯使了仙术,想来是今天拿贵客施加的法术。他曾是神君,对上界的招数略知一二,你若是不信,不如试一试。”
那声音真真是如水温婉如水,循循善诱,此乃九九的劝化功夫。
奈何桥走过的鬼不计其数,若是个个都强灌九九早就忙得天昏地暗,是以多年的实践让她练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更因为青洛当年一事让日日不敢松懈的练习,倒成了行路保命、坑蒙拐骗、有利工作的良器。
那鬼左一思量,右一思量,顺途望了望九九“诚恳”的脸,好半晌后,叹了口气,将金盏从怀里掏出,坐在地上哀叹不已。
“那鬼大哥,我先进去了。”九九见那鬼坐在地上正为难以带回家的金子哭泣,遂由衷生出一种欢欣——原来她并不是一无是处,这嘴还是挺灵光的。
想到这一层,手上冷冰冰的酒杯登时觉得不再冻手,倒是温暖的喜人。
“丫头,多谢了。”那鬼也算略微有些素质,见九九进殿,立马出言道谢,而后又陷入呜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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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捂嘴一笑,迈入大殿后就要如刚刚一般朝边墙走去,只是大殿诡异的如死一般沉寂,她这一步踏入正如那金杯砸在空无一人的大地一般,蹬蹬作响。
众人顺着这声音回头,看见九九那表情竟像是见着免费赠送的金杯一样欢喜异常。
九九看着所有人虎视眈眈的眼神,瞥了瞥入口再三确认她走的不是正殿的正门,而是偏门中的偏门,可众人脉脉的眼神依旧不断,不知怎地生出一种在劫难逃的感觉,九九微微退了几步,果断地准备退出大殿。
异常和熙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本王说谁这么大胆,原来是孟婆的徒弟,本王记得大约叫九九,对不对?”阎王边说边站起身,圆鼓鼓的身子很是明显,瞬间就被九九定位。
阎王这一句话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浇得九九周身拔凉拔凉的。她不懂这闹腾腾的宴席怎突然静的令人发懵,转头向师傅求救,这一瞥一望见不经意看见师公笑得十分受用的脸。
就在他嘴上上络腮胡一荡一荡之间,九九突地想起四四一日惊慌而来所说的话“九九,你记住,若你要送孟婆所好,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让孟婆的丈夫知道。”那日四四带着一套男男集录拜见孟婆,被孟婆暴力收缴,正在惋惜刚到手的好书就没了时,师公回来,脸上毫无风波,平静地宛若死水,但第二日四四发现她家莫名受灾,家中所有男男的实体书都在一夜之间化为流水。
后来一番打听才知道是面相和善的师公做的,四四立马将这痛苦与悲伤与九九分享,九九半耳听半耳入,居然草草忘记了。如今想起,只觉得后悔莫及。
四四送的只是男男,她送的可是亲笔签名;四四是被动抢夺,她是主动贡献,即便这二者的差别小到如蚂蚁般大小也非同小可,何况如今差得天地之别。
“本王刚刚正在问众位官吏,有谁愿意为公子出力去梓守城一趟,九九你居然肯主动站出,真是英雄出少年。”阎王依旧和煦地看着九九,很是感动。
九九本以为是因她冒然入内打搅了各位的雅兴,抬头正要致歉。哪知坐上那位被阎王远远挡住的上仙,正是她在园子里遇见的男子。男子抬眼瞧着九九,冷冷地皱了皱眉头。
梓守城?
梓守城!
周旁嘈杂的声音又起,众鬼见有替死鬼也就开始重燃八卦之火,议论纷纷。
在这一派喧闹中,九九只觉得自己此刻是前胸万箭穿心,后背如芒在此,头顶插刀两把,屁股如坐针毡。若是可以,她宁愿被孟婆叨念千日万日,也绝不会送上那墨宝,即便送上,也不会挑在师公在家那如此玄妙的时机。去梓守城,她?那不是送死还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