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被江水隔开成两半,南边俗称小南岙,北边便称镇石岙。这一带屋子式样,往往是离地架起尺来高的粗矮木柱、铺上厚板,再在木板上搭建房屋,以防虫蚁和潮气。青州多山水林木,这么一栋竹或是木制的宅子就地取材,耗费并不是很大。
小南岙里大同小异尽是这般的屋子。非要说有哪家不一样,那就是加上了四尺来高石头围墙,院子里种着竹木花草、檐角还垂着铜风铃的斯家了。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
童音琅琅,引得路过围墙外的人不由得向里张望。
或许是因为十九娘死于难产的缘故,斯远亭待世兰总有点隔阂,素来不肯亲近。因此这孩子虽然有个才子的父亲,却到九岁上还识字不多。斯媚“被穿越”过来之后,便凭着记忆默写了不少名家诗词,注上原作者姓名,拿来给世兰当做识字教材。(什么?应该读三字经百家姓笠翁对韵?你也看看人家朝代有这玩意没啊。另斯媚同学腹诽中:穿越同仁们,我也就能背背唐诗宋词元人小令,你们那万能的脑袋是存储卡呢吧!)这些诗词被她冠以“百代遗篇”这种听起来颇有些古怪的名称,每日教世兰一两篇,也权当给自己解了闷。婉娘听见世兰背诗,兴致来了也肯放下活计凑个热闹,日子便这般不知不觉间到了二月中旬。
早前在开春融冰的时候,婉娘请过好些渔户四下打捞斯远亭尸骨,却毫无所获,只得在十九娘灵位边又加了个牌位。斯媚原本的记忆里,这个形象微有些苍白的父亲是真有满腹才学一身气度的,只是常常借酒浇愁,醉了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发呆。
但自斯远亭落水那日起,婉娘便锁上了书房。
待斯媚身体大好了要来钥匙开门,笔墨纸砚还是照旧光景,案头摊着一卷书,沾着墨色的毛笔还架在一只瓷笔架上,而砚台里磨好的墨早凝了,屋子里四处都蒙了厚厚的尘灰。
婉娘只是怕触景伤情,但斯媚觉得,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日子还是要过的,而且得过好;书房还是要用的,而且得读书!
这一日二月十七,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斯媚和婉娘相对坐在廊下作针线,一时间说起读书时,婉娘吃了一惊,但很快也反应了过来,“是我疏忽了。”她想了想,苦笑,“只是这么偏僻的地方,哪里能请到上好的西席?况且先生在日,也不甚喜欢兰哥儿太用功读书。”
“爹爹挑这里是为了隐居,总不见得让世兰也一辈子待在这里,难道要种田打渔过活?哪怕是隐居,好歹也是耕读传家,没个不让他知书识礼的道理。”斯媚手上不停绣花,一片叶子绣完满了,道,“这一带总是有些个蒙学私塾的,打听着哪家好,送世兰过去学也是一样。”请个专门的家庭教师也忒奢侈了吧。至于斯远亭不喜欢世兰读书,文人意气,这话能当真么?
但婉娘还是微有些犹疑。
斯媚看着她的神情,忍不住轻声叹气,道:“若想出人头地过点好日子,不读书怎么成?这世道年景好时谷贱伤农,年景差时青黄不接。还有行商,哪怕家财巨万,照例是不得衣锦穿帛、子孙不得入仕、婚嫁不得通于宦家。有什么意思?真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了!”
婉娘被她一篇话说得无奈,唯有摇头苦笑道:“姑娘这一场病,口气倒老成了十岁。婉娘不过是夫人和先生身边一个丫鬟而已,既然姑娘这般说了,以后就请刘四叔帮忙打听着些罢。只不知兰哥儿自己可愿意呢。”
斯媚笑一笑:“便是不愿意,也不能总依着他小孩子心性。但他若是个想争气的,必定是愿意了。”
但世兰岂止是愿意?
这孩子颇为认真地复述着斯媚日前说过的话:“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