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收拾了几样小菜和点心,放在竹篮里,用一块布严严实实地盖上。
正是午睡时间,日头烤的地面滚烫,王府里静悄悄的,连看门的小厮都坐在门口打着盹。
青黛悄声闪出王府,径直往宫里头去,宫里头的公公门卫都是熟识的,知道她是十二王爷府上的人,也没多问,就放了进来。
青黛却并没有往皇后寝宫奔来,而是拐进一条幽暗的小径,直奔着宫里头最偏僻的一座破旧的房子而来。
那位疯癫的老妇人早坐在门口的石板上等着,两只浑浊的眼睛暗淡无光,远远地看见青黛瘦弱的身影,才露出喜不自禁的神色,两只暴着青筋的手欢喜地使劲拍着石板,嘴里喃喃地说这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那看门的老太监自顾自蹲着喝酒,酒顺着杂草一样的胡须流了下来,两只眼睛不无警惕地瞥斜着老妇人。
青黛笑盈盈地在老妇人跟前蹲下,掀开盖在竹篮上的布,先拿出一壶好酒,递给看门的老太监。老太监喜不自禁地接过,这才起了身,往屋里走,嘴里囔囔着:“这世道也真是变了,非亲非故,老来看着失宠的老婆子干嘛。也罢,有壶老酒喝就好,我也活不了几天了,等我死了,一把老骨头化成了灰,不知道谁又来干着差事。我老喽,管不了那么多喽。”
青黛盯着老太监佝偻的身子,抿着嘴一笑,也不计较他的话。小心地搀扶着老妇人往屋里走,嘴里嗔怪着:“老妈妈,外面这会子日头毒得很,你又坐在那晒得滚烫的青石板上,中了暑可怎么办?听话,以后,你在屋里等着就行。”
老妇人进了屋,欠身在板凳上坐下,冲着青黛嘿嘿一笑,点点头。
青黛把小菜和点心放在破旧的桌面上,老妇人嘴里胡乱不清地说着些感谢的话,又着急忙慌地抓起吃食往嘴里送,酥脆的点心,麻酥酥一粒一粒掉在老妇人干瘪的嘴角。青黛笑笑,也不多说,温柔地拿起随身带着的干净毛巾,抹去老妇人嘴角的残渣,又从竹篮里取出早已备好的竹筷,塞给老妇人。老妇人傻傻地笑笑,嘴角的涎水流了下来,像个孩子般乖巧地盯着青黛,一双急不可耐地手也规矩了起来,小心地用竹筷把点心夹到嘴里。
看老妇人吃的安稳了,青黛又跪倒在老妇人身后,轻轻梳着那一头蓬乱的花白的头发。老妇人的头发已是多日未清洗过,上面落满了杂草和灰尘,油腻腻的头油沾得青黛的手上也是油花花的。青黛也不介意,借着老妇人吃东西安安静静的这会功夫,轻轻拂去头上的杂草,又用一块干净毛巾擦掉上面的灰尘,硬是把那一头蓬乱的杂草似的头发挽成一个整整齐齐的发髻。
等到老妇人把最后一块点心塞进嘴里,青黛这边也正好做完。老妇人今日还算安静,一点都没有哭闹,能顺顺当当梳完头也算是不容易了。青黛舒了口气,起身收拾好碗筷,看看天色还早,又走到那支破旧的木床前,上面胡乱扔着一床被褥,被套的颜色已是看不出来,边边角角上露出里面黑乎乎的棉絮。
青黛刚要动手拆那床棉被,不料,刚刚还吃饱了乖巧地在窗前晒太阳的老妇人突然哇地怪叫一声,凶神恶煞地冲到窗前,一双鸡爪似的手神经质地拽着棉被。嘴里呜呜乱叫着,青黛措手不及,慌乱地看着老妇人。老妇人也不客气,咔嚓一声咬在青黛的捋起袖子露出的半截胳膊上,殷红的血顺着白生生的胳膊缓缓流了出来,青黛疼得呲牙咧嘴,眼里生生疼出泪来。
青黛一动不动,任由老妇人咬着。老妇人的年纪和顾老太相仿,五十上下,那股疯疯癫癫的倔强模样,也与顾老太有几分神似,上次误打误撞闯进这冷宫,结识了这位老妇人。不知怎的,青黛麻木的心猛地被这萍水相逢的老妇人撞动了。
自从半年前进京,生活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原本夫妻恩爱、琴瑟和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丈夫和女儿杳无音讯,生死不明,更要命的是,有了顾老太在乡下老家的弥天大谎,乔扶恐怕对自己早已恩断义绝,就连蓝绢,也未必肯原谅自己这个娘。每每想到这些,青黛的心就像刀绞了一般痛,胸口憋闷地几乎喘不过气来。每每都想三尺白绫了解了自己这条贱命,可那权势熏天的锦仪,却捏着乔扶和蓝绢的性命,狰狞地笑着。
青黛每每相信好人必有好报,也相信这茫茫的大千世界,善良的人总是比那些恶毒的人要多。可这半年来的境遇,却让她像跌进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身不由己地被裹挟着往那深渊里去。
自从遇到这老妇人,这个虽身处宫中,却疯疯癫癫置身世外的前朝宫妃,却意外地让青黛的心感到安宁。
姑且不论她身上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姑且不论那前朝三千粉黛的脂粉战争谁是谁非,这深宫里的人,哪一个身后没点秘密,哪一个没有一些不可告人的勾当?
可对这老妇人而言,逝去的风风雨雨真正成为过眼烟云,不管她愿不愿意,她早已退出那一场勾心斗角的争斗,紊乱的神智,正好让她的眼睛充满了孩童般的纯真和可爱,一口稀罕的吃食,一件精巧的小玩意儿,一句暖暖的话语,都能让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喜悦。
青黛的脑海里又浮现出远在乡下的顾老太,与眼前这位老妇人年纪相仿,只是,她倔着性子把两位女儿送进宫中,如今,又是谁在照看她的生活?
青黛的心中闪过一阵酸楚,又不敢挪动胳膊,怕激怒了老妇人。老妇人见青黛一动不动,迟疑地松了口,又抬头怯怯地看看青黛,伸出一双粗糙的手,歉疚似的一遍一遍地摩挲着青黛的胳膊。
青黛笑笑,掩上衣袖,从王府出来有一会了,怕是再拖延会惹麻烦,青黛收拾好东西,顺着那条荒芜的小道,悄悄出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