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给她再多一点的时间思考,那夜的她或许不会如此莽撞的选择与多尔济一同逃离。但是,事实上,她却是昏了头般的在那些逐渐清晰的火把丛中,牵着无辜的多尔济淌了这趟已然是无法再回头的浑水。那夜,胤禛领着亲卫举着火把一路寻来,她想推了多尔济速速离开,伤害太子不是小罪,即便他是藩国的特使,也脱不了干系的必定受到严惩。但是时间真的是太过于匆忙了,听着胤禛清冷却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六神无主的她脑子突然一片空白般选择了仓惶的逃离。她没有深思熟虑,她没有做好准备,黑夜包裹下的京城,陌生的像是一张血盆大口,狰狞的等待吞噬着她,她害怕的握紧了多尔济的手,却仍然颤抖着的不住啜泣。紫禁城,就这样苍茫的别离了?
十月的京城,晚间已是寒凉,自园子里出来,穿的便不厚实的她,只觉身子一阵阵的瑟缩,好在多尔济脱了外衫给她,虽不合身,倒是御寒了不少。本来她想抓紧时间出城再做筹谋,但城门却早已在酉时便已关闭。多尔济的宅子自然是不能去的,宫外,他俩又无亲戚朋友,合计一番,只能暂时决定去客栈投宿一宿,明日早起再做打算。
投宿的过程很顺利,旅馆的老板不仅给了两间很是背道的上房,还特意嘱咐了伙计,夜里帮着看门放哨,通风报信。这个时候,银子固然是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但多尔济编的那套什么黑心后爹要卖女求官之类的瞎话却是打动掌柜的最关键原因。
多尔济住在她的左手边,临分别时,他问她害怕吗?瞧着他青春洋溢的脸庞上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说不出的懊悔,让她对这位或许只是单纯寻求刺激的少年,生出一股无限的歉意。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夜里,梦魇中的她,被多尔济拍醒,迷迷糊糊的尚未分清周遭的情形,便被扛着上了屋顶。京城的夜色突然间在眼前变的清晰,那些蜿蜒而至的火把,像一条火龙般的游曳在夜色中的楼宇间,她突然醒悟过来,那些火把是搜寻着他们的队伍。多尔济小心翼翼的背着她翻着墙跳着瓦,她却极目远眺的希望能最后一次看清那些光亮下的人影,是否有熟悉的那些身影。
胤礽应该是很生气吧,否则不会派了这么多的人来搜寻她们,起初,多尔济想换家偏远的客栈投宿,却发现几乎每一家客栈,都被派了士兵搜查,京城看上去是那么的大,却突然间仿佛没有了他们可以容身的地方。
“很冷吧,今夜我们估计只能在这屋顶待着了,等天亮了,咱们就出城,你可受得住?”多尔济只着了一件单衣问她,她裹成一团却仍然冷的只能狼狈的点头。
后半夜的时候,她实在是撑不住了,脸色发紫不说,浑身还打起了摆子,多尔济不得已,搂了她在怀里,却也未见她有丝毫的好转,不得已,背了她跳下屋顶,寻思着赶紧得找个大夫,却无奈,城中,搜寻的人一拨接着一拨,根本就无人敢在这个时候,收留来路不明的他们。眼瞧着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多尔济无法的,只能用外衣仔细裹了她,掉了个头,往城北的巷子深处奔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又一次分不清方位的直盯着粉色的帐顶发懵,突然一阵齁甜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直呛的她不住的发晕,好半响才看清楚坐在床沿边的是一位面容尚算清秀的姑娘。
“你醒了?”粉衣少女的面色看上去不算友善,却倒也不算凶恶,只是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让人不由的心生抗拒。
“这是哪里?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先别急着问这些没用的,先把药喝了吧,你都已经昏迷三天了,大夫来瞧过,说是感染了风寒”
“大夫?你到底是谁?这是哪里?我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环顾了一下房间脂粉味十足的陈设,她警觉的半撑起身子,就要下床。
“你别怕,这里虽然是倚香楼,但是妈妈答应过公子会好好照顾你,你就别怕,赶紧把药给喝了吧。”
粉衣少女,略有些焦急的扶了她的手,就要往床上按,她一挣扎,反倒半个身子,摔下了床,好不狼狈。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走进了一位身着湛青色长衫的少年,瞧着她憋红的小脸,没好气的直接拎了她到床上。
“你是多尔济?”
“怎么,剃了个头发,你就不认识我了?”少年不甚好意思的摸了摸光洁的脑门,灿烂一笑。
“你的头发呢,怎么好好的就剃了发,还有这里是哪里?我们不是说要出城的吗?”
“嘘,嘘,你先安静,安静,听我慢慢和你说好吧,你先把药给喝了,待会,我全都告诉你行不行”
喝完药,粉衣少女退了下去,多尔济受不住她的追问,便大概的和她说了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那日,你受了寒,摆子打个不停,我也冻的受不了,便打算去寻个大夫,谁知道满城都是追兵,一拨一拨的,根本就没有哪家医馆敢收留我们,我一想,实在是没有办法,便想起了这个地方,这里,只要给钱,肯定能住,我就领着你来这里了。”
“这里是倚香楼?”
“对啊,你怎么知道?”
“这里是妓院,你知道吗?”她受不了的直翻白眼,实在是没有力气,否则早就上去海扁他一顿算了。
“就是因为这里是妓院,我才领着你来的,你想啊,你病了,需要找大夫,我们又没有落脚地,客栈不能投宿,你又不能奔波,这硕大的京城里,只有这里,追兵肯定不会来搜查,因为他们肯定想不到,你我会躲在这烟花之地,你说,我聪不聪明”
“就算你说的都对,你怎么知道这里的人就靠得住,一定不会报官”
“你们不是有句话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嘛,小爷我给够了银子,他们才懒得去报官呢”
“那你银子从哪里来的”
“身上原来就有一些,另外去园子参加你寿辰时,给你备了个寿礼,谁想遇到了这些事,我就给当了些银子”
“那你这头发又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给剃了发”
“哎,你不是一直都说我穿蒙古装不好看嘛,我想着刚巧赶上这个事,就给剃了,这样,出城之后,行走起来要方便些不是嘛”
“多尔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能告诉我实话吗?”她盯着多尔济澄亮的眼眸,丝毫不愿相信他方才吊儿郎当的敷衍之词。
“哎,反正你迟早都会知道的,告诉你,可能还好些,但是,你听了可别急啊,宫里,前个发了告示,说我假借和亲之名,意图谋反,刺杀太子,拐带格格,现在已经被全城通缉了。”
哐当一声,脑袋里像原子弹爆炸般的轰鸣,一个小小的意外,怎么就被演变成了一场蓄谋已久的谋反,她必须得回去,必须得去澄清这一切,她要去求胤礽,她要去求他放了多尔济。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你赶快送我回去,我回去解释,我回去求胤礽哥哥,多尔济,你赶紧送我回去”
“玲珑,玲珑,你别慌,别慌,我没事的,你听我说,你静下来,仔细的听我说,现在已经不是你回去就能解决问题的,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你根本就没有谋反,也没有刺杀太子,你……”
“玲珑,你听我说,如果你要回去,我可以送你回去,但是,我,已经不能再回去那里了,我要回土尔扈特了,叔汗在等我,我必须回去,玲珑,你要回去紫禁城吗?”
“多尔济,你有什么在瞒着我,对吗?”
“女孩子,有的时候,真不要这么的聪慧,笨一点,才会惹人怜爱。”多尔济无奈的苦笑一下,揉了揉她额间的发丝:“你再休息一会吧,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另外,明日如果你愿意,我便可送你回去。”
还想再问些什么,多尔济却已经夺门而出了,直觉有什么事情,他一定是瞒了她的,却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只能呆呆的胡思乱想。晚间的时候,粉衣姑娘端了吃食进来,瞧着她呆呆的靠在床上,便也未言语,只是放了东西便一言不发的出去了。
是夜,迷迷糊糊的听见了一些拍门声,她跌跌撞撞拉开门扉,多尔济以泰山压顶般的姿势,向她扑来,她来不及应对,被砸了个正着,这边还来不及喊疼,就摸到了他背上湿哒哒的一片血腥。
镇定,镇定,这个时候,她必须镇定,但是双腿发软,脑子发蒙,她颤抖的用沾了他血迹的双手不停拍击着多尔济的脸,企图能唤醒他的一丝理智,却只是一番徒劳而已。
点了灯,仔细瞧了一下他的伤势,理智告诉她,她必须去寻求帮助,否则他会失血过多而死,但是身在何方她都搞不清楚,要如何才能去求救,仔细回想了一下白日里她与多尔济的对话,出外求救肯定是不可能,她便回过神来,准备先去寻了那粉衣姑娘来帮忙。决定之后,连拖带拽的把多尔济给拉进了屋子,实在是没有力气拖他上床,便只能由着他横趴在地上。开了门,屋外的温度让她瑟缩了一下,举着一盏小油灯的她,战战兢兢的把周围的环境给打量了一番。这才发现,她住的屋子是一座两层的绣楼,楼外种着一圈湘妃竹,她的房间在一楼的最右边,出了回廊,走上一条鹅暖石铺成的小径,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便能瞧见一个拱月形的园门,园子里静谧的怕人,一路行来,除了她自己之外,根本没有半点人气的样子,她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园门处挪动,好不容易,拉开了园门,随着木质园门的吱呀声,眼前突然开阔的景色,震惊的让她瞬间就忘记了呼吸。
烟波浩渺的水汽,烛火摇曳的星光,酒池肉林的迷乱,软玉温香的沉醉,天上人间,瑶池仙境也不就是这般摸样吧,她呆呆的看着园门开合处,连着的那一座白玉石桥,着实不敢抬脚迈入这一片仙境之中。原来她所处的这一座园子是在一片湖的中央,湖并不太大,被圈在一座环形的宅院里,如果她没看错,这湖就是一眼汤泉,在夜色摇曳的烛光里,升起一层烟波浩渺般的雾气,直熏的人,醉深梦死,好不快活。而她面前的这座白玉石桥,则连接着一朵白玉雕刻而成的硕大莲台,莲台的那边,便是那被细纱软缎隔成的一间一间雅室看台,此时的莲台上,欢歌已止,艳舞已静,她呆呆的看着那雾气缭绕的一圈临水雅室,绯色的面颊犹如桃花三月般的绚烂,飞扬的细纱,滑美的身段,烛火摇曳的情愫,糜烂奢华的酒色生香,这是夜,这是倚香楼里的夜,她想开口求救,却不知如何才能惊醒那一片姹紫嫣红里的迷醉,周遭的香气弥漫,娇笑声,喘息声,落水嬉戏声,她的脑子开始随着环形的建筑开始旋转,她想吐,那些痴缠在一起白花花的影子,搅得她胃如涨潮般的翻涌,就在她要摔倒的时候,齁甜的桂花香袭来,她落入了一个怀抱,粉色的纱巾覆上她的眼眸,突如起来的朦胧,让她暂且收回了一丝的心魄游魂。
“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