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焯已经不能再往前赶,驾着富人才有的马车,冲到发飙的难民流中,简直是有去无回,不死也难。
趁着没引来攻击,他忙让车夫往回赶,询问能否绕路进城。车夫说:“公子,往西绕过秃山,多走四里路,可从西门进城。”
王焯道:“好,赶快!速速回城!”
满布树林的人群渐渐远去,王焯心提得紧紧的,丝毫不敢放松。他真想不通这群难民到底是哪儿来的,城南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引来剧烈的民愤?寄奴现在又在干些什么!
王焯让一个奴客下车,跑回去将情况报告给王谧。他是骠骑将军府中军长史,流民暴乱,有他帮得上忙的地方。
骏马长嘶,车行匆匆,车厢猛烈颠簸,小叶紧张惶恐,吓得喷嚏都止住了,深怕尚在城中的董颜和玉儿出什么事。王焯惊魂不定,心中默念,期盼江府千万别成为这群流寇攻击的目标啊!
许久,到了京口西门,只见城门大开,零零散散有百姓进出城,卫卒的戒备也很松散,有四个在粗略的盘查,例行公事,其余的站在墙边有说有笑,浑然不觉大难将至。
马车行到城门,卫卒一看有马,显得很客气,揭开帘子一看,讪笑着冲王焯点头,便放行了。王焯提醒道:“城南有大批流民暴动,正要涌进城来,你们赶快关城门吧!”
什长不喜:“公子快进城吧,不要妨碍我们当差!”
王焯激动道:“我骗你做什么!真有大批流民来了,一旦进入城中,必将大乱,有多少百姓要遭难!到时上头怪罪下来,你守门不力,有的你好受的!”
听着这位衣着光鲜的公子说得信誓旦旦,什长将信将疑,正要斥骂回顶。王谧家的奴客见状,忙下马车,从怀中掏出了一块腰牌,什长细细一看,大惊,诺诺点头称是,赶紧让一个卫卒前去城中禀报。
马车很快便到城西江府,一路上看到民众从容安然的样子,王焯无可奈何。要是散播流民暴乱的消息,闹得城中人心惶惶,何况自己一人之口,有人信才怪。
到江府下车,匆匆进门,车夫也来不及出城了,王焯征求了江嗣的同意,让他进府上避避难。王焯将事情告知了江嗣和江笛儿,父女二人大惊。江笛儿更是急得满头大汗,道:“王郎君,董姐姐上街去了,你快去把她找回来呀!”
王焯脸色一白,紧紧拉着江笛儿逼问:“什么!她去了哪了,去哪了?快说呀!”
“有半个时辰了,玉儿也跟去的,说是去南大街给你买件长衫。”
“哎呀,怎么偏挑这种时候,还去了城南!”王焯迫不及待,牵出马,驾马往南飞驰而去。江笛儿让八个奴客快快跟上。
江笛儿心中默念:“郎君,你们一定要平安啊!”
城南,前头近百个流民陆续进入城中。暴动的流民有人组织,他们也是分成几批小队伍进城,掩人耳目,卫卒也没看出什么异样。到南大街后,流民对街道上的商铺发起了哄抢,店里的奴仆哪里比得上流民人多势众,店中的钱财、粮食、衣物成为了战利品。
流民倒也聪明,抢劫之后懂得乔装,将新衣服换上,改头换面散落到各处,等到官府反应过来,人海茫茫,已经难以抓捕了。
南大街一片躁动,前头的商铺被掠夺的一干二净,反抗者也是死的死,伤的伤,其余的纷纷鼠窜,逃之夭夭。后头的一些商铺主子闻讯,赶忙将店门、窗户关得严严实实,木栓死命的按,橱子、桌案一个劲的往门后垒叠。
一匹白马,从西街口窜出,迎着流民潮逆向飞驰,马上的人紧张的左右环顾,嘶声大喊:“颜儿,颜儿——!”
没有回应,王焯心燎如火,逆着稀疏的人流而上,吼得更加声嘶力竭。这个骑高头大马大吼的人,立刻引起几个流民的注意,他们围了上来,挥舞着棍棒、斧头,作势要夺王焯的马。
王焯一怒,驾马急冲,白马撞开了两人,流民大怒,有人当头就抛过来一把斧头,迎面砸来。王焯大惊失色,整个人趴到在马背上,侥幸的躲过一劫。
“有马,有马呀,快抢啊!”跑在前头的流民一把拖住了马尾巴,疯着要把白马拽住,马儿痛得大怒,向后踹了一蹄子,将那人踢倒在地,口吐鲜血,昏死过去。众流民见状一怔,愤起群殴而来。
王焯不敢久留,一挥马鞭,摆脱了那几人的纠缠,纵马狂奔。街上四窜的流民渐少,街道旁的店铺都已经门窗紧闭,有几个流民砸了半天门,斧头劈,锄头砸,许久徒劳无果,纷纷又往前赶,想找个门窗脆弱点的店面下手。
王焯顾不得这些疯子,仍旧四处呐喊:“颜儿!颜儿——!”他估计董颜躲进了店内,这么多商铺都堵得牢牢的,不知她躲在哪儿,王焯坐在马上,焦急得整个人都快烧了起来。
他和几个想要夺马的流民搞起了迂回战术,凭借马的灵敏矫健,一面逃,一面对着一户户商铺喊。有几个流民被马撞成了重伤,其他人见状也不敢贸然接近,有的伺机而动,有的则背着一大箩的蔬果、米粮、衣物、器皿等战利品,乘胜追击,前往下一条街。
王焯驾马四处乱奔,在南大街来回跑了两趟,忽然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嘶喊:“夫君!夫君!”
王焯大惊,左右一看,但见一户紧闭的店铺开了一扇小窗,一个红衣女子挥舞着手,正欲从窗口跳出来,王焯欣喜若狂,这不正是董颜吗!
董颜和玉儿从屋内一跃而出,里头的店主见两人出去了,第一时间又将窗户给关上。董颜忽见流民****,吓得不知所措,躲在了店内不敢出来,可现在夫君来找她了,她不知怎么的来了劲头——有夫君在一起,什么都不用怕了,她要和夫君一起冲回去!
人流已经过去,附近流民稀少,王焯火速下马,扶着董颜坐上去。可现在有个急需解决的难题:有三人,只有一匹马,怎么办?
三人一骑会极度影响马的速度和耐力,但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跑死就跑死吧!二女上马,王焯让她们挤一挤,自己也要跳上马去,突然见原先要夺马的那群人又追了过来,很快把王焯他们围在墙边。
几人大喝道:“把马交出来!”“还有钱,还有钱,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几个流民棍棒挥舞,此刻不宜逞匹夫之勇,王焯忙让二女又下马,准备离去。流民还是堵在前头,狰狞冷笑,推攘着要架住王焯,还有几双贼眼在董颜身上打转。王焯大怒:“混账,这是你们自己找死!”
他猛拍马屁股,白马一颠,怒嘶一声要撞过来。王焯一左一右拉着二女,赶忙闪到一旁躲开马蹄,只见白马受惊后,拔腿愤然要冲撞向人群。最前头要牵马的那人躲闪不及,被白马从侧边撞飞,一头磕在墙上,头破血流。
流民见那马发狂乱蹦,赶忙撤开。
此刻,街头一声尖锐的吼声:“王大哥——”几人扭头看去,是赵小叶骑着灰马赶来了,还持着那把红缨长枪。
一靠近,小叶顺势用枪一甩,一个流民被撂倒在地。小叶勒马,大骂一声“还不快滚!”,同时长枪挥舞,霍霍有声。众人一看有个女疯子来了,不敢再抢马,踉踉跄跄的往回跑。
王焯和董颜一马,小叶和玉儿一马,四人要往回城西江家,奔了一会儿,前方一队兵迎面而来,披着铠甲,带着大刀、长矛,四处抓捕作乱的流民。
走在前头的有两个军将,戴着红绒白盔,腰系宝剑,从容指挥。身旁,有一个穿着蓑衣的男子,走在军队前面显得不伦不类,看这副行头,不正是陈度的那个随从吗?
王焯打算避开这支部队,绕路而行,忽然有个军将将他喝住:“前方骑马的是什么人,站住!否则格杀勿论!”
王焯一惊——这,这嗓音,绝对在哪儿听过!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他扭头看去,只见一队人马持着长矛,已经向他这边围了上来,王焯深知若是纵马逃离,指不定就会被一阵箭雨射出好几个窟窿。那个蓑衣男子应该认得,跟他一照面,应该就能离开了!
王焯无奈,下马,二马四人很快被二十个持矛举刀的兵卒围在了中间。人群后,那个军将走了过来,远远一瞧见王焯,脸上又是吃惊又是暗喜,责令道:“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另一个军将疑惑道:“参军,此人并非作乱流民,为何要擒拿?”
参军怒道:“你是要违抗上级吗!听令,擒住此人!”
“什么!”王焯听到人群后有人发号施令,一声怒喝,可随即周围十几把长矛朝着他一直,一步步逼过来,将王焯紧紧架住。
董颜失声尖叫道:“住手,住手!我们不是流民,我们没犯事啊!”
“快放开王大哥!”这是小叶的声音,她举着枪要威吓。此时反抗是不明智的,王焯喝止道:“小叶,不要轻举妄动。”
王焯等着那个蓑衣男子过来,好将事情解释清楚,不过那个发令的参军先过来了,走到了面前。
与那参军一照面,王焯惊得瞪大了眼,怒得面色铁青,厉声道:“你!竟然会是你,——萧义!”
狂风穿街而过,掠过脸庞,无情夺走了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