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后院,碧池水潭,杨柳依依,樱花炫美,池边的石板小径曲折环绕,延伸向一间清雅宁静的青瓦小屋。
小屋窗户大开,一个清秀的女子倚在窗台,手握一支翠竹笛,双眼哀愁失神的望向院中纷飞的樱花。她解了发髻,垂着如瀑青丝,身披红襟白色宽袖绸衫,下着白碧纱纹双裙,腰系玄青帛带,脚穿聚云锦履,倾着身子,懒懒的倚靠着,也不知在愁思什么。
室内漆红长案旁,摆着一个小巧的兽纹青铜熏炉,炉中升起袅袅的熏香,在屋内缓缓飘散,入鼻芬芳醇厚,静心宜人。
“唉……”白衣女子却闻不进这清雅的檀香,心中忐忑沉郁,许久,沉沉的叹了口气,起身正要走回到榻上。
这时,一个婢女双手提着裙裾,一双麻履“哒哒”轻踏,沿着池边小径,兴奋的小跑而来。白衣女子闻声,一停脚步,转身透过窗望向那个奴婢。
那个婢女小跑到了闺房前,呼喊道:“娘子,娘子,府上有贵客来了,郎主唤您到前厅去!”
白衣女子走回去,将头探出窗,疑惑道:“什么贵客,还要我去见?我没心情,你叫我爹自己应付吧。”说罢她又要转身往里去。
“娘子,是一位十分俊朗的郎君呢,好像……好像就是今日辰时在北固亭碰到的那位。”
白衣女子疑窦突生:“嗯?我爹什么时候认识这么个人了,还说要找我去……算了,省的他亲自再来叫,我就过去一趟吧。”
她跨出门槛就匆匆的往外走去,只剩下婢女在后头一个劲的叫唤:“娘子,娘子,慢些,您还没盘发髻呢!”
“不必了!”
说着,她手持翠竹笛,拖着一头轻盈飘扬的乌亮长发,急速绕了个弯,秀发潇洒一甩,很快消失在了烂漫的樱花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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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府前堂。
惊愕失措的王焯听江郎主江嗣解释了半天,总算是明白了情况,放心了下来。
他心头舒了口气:还好还好,要真是江嗣老爷子找我做女婿,那我可吃不消。我是已经有妻室的人呀,难道江嗣一个士族大家,竟然会这么主动的将宝贝女儿嫁给一个陌生人作侍妾?果然是我一厢情愿,想多了,想多了。
王焯道:“世伯,那不知江小娘子可答应这个方法么?”
江嗣干笑了一声,道:“这个法子,是我自己心里琢磨着的,苦于一直没碰到像王公子这么身份合适的人,就没告诉我那女郎。”
王焯点了点头,恍然道:“哦,原来如此。那我就和江小娘子细细商量一番,能帮上世伯的,我王焯义不容辞!”
江嗣激动的道:“王公子言重了,如今是我江家有求于你,你能如此慷慨相助,老朽实在是感激不尽啊!只是……只是要苦了王公子你了,如此虽能推脱掉他们刁家对小女的纠缠,却要害的你跟他们结怨,我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
王焯越是劝他,他反而越是感动,王焯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道:“江世伯,我和道民兄是意气相投,他的长辈也就是我的长辈,你有难,我自该竭力相助的,还请世伯不要过谦了。”
被王焯这么一说,江嗣缓了口气,总算是平和了一些。王焯见状,心叹还好,要是江嗣感极涕零的对着自己深深一揖,就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王焯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但见一个垂着长发的白衣女子,揭开后方小门的垂珠帘,利落的走了进来。王焯扭头一看,顿时双眼一凝,指着那白衣女子,不自主的轻声道:“是你?”
王焯和她互相注视着,表情都呆滞了一阵,江嗣扭头看着二人,也没明白了个情况。王焯看出了江嗣脸上的疑惑,便将在北固亭初遇她的事告知了江嗣。
江嗣明白了过来:“哦,原来如此,还真是赶巧了。”
江嗣再细细一看他女儿的装束打扮,突然,面色愠怒,一甩袖,指着她严厉叱责道,“笛儿,你这头发怎么回事!如此来见王公子,真是……真是太过失礼了!”
江笛儿面无愧色,挺直了身子,双手将倾泻在胸前的长发往背后一挽,淡淡的道:“爹爹,女儿正欲卸妆梳洗,听闻有急事要招我到前堂,女儿不想让客人久候,这才事急从权的。……郎君,小女子有失礼之处,还请莫怪!”
说罢,江笛儿双手提着裙裾,对王焯低头行了一礼。见她这般恭敬有礼,王焯也忙起身拱手浅浅一鞠,礼罢刚起抬头,却见江笛儿趁着他爹不注意,狠狠递过来一个威胁的眼神。
王焯立马会意,干笑着道:“哦,当然了,江小娘子如此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王某岂敢怪罪。”
那双水灵灵的美眸,又是犀利的一逼。
王焯忙改口道:“哦……王某岂‘会’怪罪,小娘子还请不必多礼,呵呵……”他笑得有些尴尬,嘴角一抽一抽的。
王焯跪坐回了右客位,江笛儿也默默的轻挪细步走到了左客位,双膝一曲,也跪坐在了蒲垫上。
三人均已坐正,江笛儿瞧着她爹江嗣,见他一直神色飘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不耐烦的问道:“爹爹,到底有何事这么紧急?难道……又是刁家那帮恶徒找上门来了?”
江嗣摇了摇头,语重心长的道:“笛儿,这位是王焯王公子,他此次前来,是来提你的亲事的。你爹我,已经替你定下了。不过,其实嘛……”
江笛儿还没听完,霎时双眼晕陶陶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
江嗣将事情解释明白后,江笛儿狂颠的心脏总算了平缓了一些,大缓了几口气。
她一双狐狸眼睛死死锁定了王焯,带着十成十的敌意,上下扫量,似是要寻出一点蛛丝马迹来,以便取得口实,将这个心怀叵测的登徒子给狠狠撵出门去。
江笛儿瞪了他许久,接过王焯绘的《雾隐江水卷》,品赏了许久,终于期期艾艾的开口道:“这……这真的,是你画的?”
王焯点头,毫不客气道“当然,正是出于在下手笔,让小娘子见笑了。”
江笛儿起身,冷冷的道:“我信你了,你跟我来吧!”
江嗣点头示意,王焯起身随着长发飘飘的江笛儿,一同往后院走去。
…………
江家大院占地近百亩,偌大的后院内草木繁盛,樱花飘扬,道旁的大池塘浮着水葫芦,从水中露出新嫩的小荷叶,清晰可见有一群池鱼游窜于翠绿水草间。
纵横的小径上,奴仆往来,婢女敬候,路旁楼阁幽雅瑰丽,倚着碧水池塘而建,颇有早期江南庭院的风格,仅是缺了假山与回廊。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江笛儿命四个童仆将高桌案搬了出去,摆开了一卷禹县布纸白轴,正放兽纹玉杂石砚,研以雁纹点漆漱金石墨,笔架上悬玉石狼毫数支,软、硬、兼及圆、尖毫各式皆备,而案前一字摆开彩绘颜料,分别酌以点水混匀——
朱、妃、品、桃、茜、嫣、酡、石榴、胭脂共九红,鸭、杏、橘、橙、江、湘共六黄,嫩、翠、秋香共三绿,以及棕、褚、葛、粟、枯、绛紫、琥珀等杂色。
临着池塘,浩大阵势摆于书案上,江笛儿朝着画轴,挺身白袖一拂,转身对王焯微笑道:“不知郎君所擅何画,是丹墨卷、工彩还是飞彩?擅画何物,是山水、花鸟、院庭还是人物?若公子欲绘人物,小女子自愿入画。郎君,还请一展妙笔!”
江笛儿所称丹墨卷类似于水墨卷,不过此时水墨并不流行,文人若单以墨色入画,用的还是濯水较少的干墨画。
王焯看她得意洋洋的一副挑衅模样,显然她是想好好考教考教王焯了。王焯有些无奈,自己擅长的是西洋油画,江笛儿叫自己绘国画,他实在是难以下手。
唉,如今身在大晋,果然应该回头是岸,好好学学国粹了!
见王焯不答,江笛儿又道:“郎君,你不是要向我提亲,想帮我解围么?那么,你就先得赢过我,如此,你才能在三日后的江月雅集上胜过那刁家的刁弘,救小女子出了苦海,不是么?”
她淡淡的笑着,却诡异而锐利,秀美的脸庞寒气逼人,凌如冰霜。
王焯看着看着,忽觉冷风乍起,灰蒙蒙的天空飘下了鹅毛大雪——阿嚏!……好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