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喜眼珠子一转,迅速在那妇人身上扫了一圈,眯了眯眼道:“你的腰牌呢?”
妇人冷冷哼了一声,并不答话。四喜暗里啐了一口,才要开口,窗外大总管不高不低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怎么着怎么着,想造反不是?大白天的不干活,仔细你们的皮!”
“哟大总管啊,好些日子没见了。”妇人面色一转,侧过脸便是奉承的话语出口,四喜翻了个白眼,摸了摸肚子感叹她方才幸好没吃得十成饱。
大总管跨入膳房,原先的一干子看戏之人统统低了头侧身而出。沈忠睨了妇人一眼,顺带的瞧了一眼红袖,不温不火地假笑:“怎的,方四娘今日得令往膳房送菜?”
方四娘讪讪地赔笑,暗里迅速递了个眼神给自家女儿。红袖拿手绢压了压鼻翼,上前两步说:“大总管,今日是我娘来瞧我,顺带看看这膳房有没有缺的,毕竟我娘她管着菜蔬,心里也好有个数不是。”
“哦,方四娘倒是有心了。”
“哎哎,这不是咱们该做的么,大总管可抬举我四娘了。”
“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多说了。只是方四娘,这儿毕竟是内院,有了什么响动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蒙混过关的。”沈忠语调平缓地开口,方四娘连连答应。沈忠点了点头,忽的像是记起什么似的又说:“方四娘的腰牌便直接交了我吧,适才收牌子的刘三不巧告假半日,正好你在此,也免得麻烦。”
话音刚落,方四娘和红袖的脸登时变了三变,哑口无言。
“怎么着?”沈忠见她迟迟不动,满是疑惑地问。
四喜有些闷闷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顺势不着痕迹地抬起漂亮的下巴朝一旁的红袖比了比,气得红袖苍白的脸上硬生生的多了一份红润。
“大总管,我娘这也是临时兴起的念头,想着膳房本就离院门不远,瞧一眼便走的呀。”
“哦,这样说来,方四娘便是没有腰牌的了。”沈忠说话间语调便冷了下来,上下打量的眼神让方四娘不禁打了个冷颤。“府里的规矩,我想你们这些个老人们都知晓的滚瓜烂熟了罢,方四娘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啊。”
沈忠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事了,你自个儿看着办,也免得外院的人私下说我不通人情。”
方四娘惨白的脸色渐渐趋向发青,四喜掩着嘴角的笑意悄悄往连翘身后隐了隐。呵,大总管指桑骂槐的本事真是愈发精进了,外院里敢乱敲舌根的莫过于她方四娘,仗着自己女儿是大少爷房里的贴身大丫头便到处作威作福,想来这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大总管说哪儿的话,外院、外院怎么敢胡说大总管呐。”
沈忠并不理会她,在膳房内四处瞧了几眼,觉得并无什么不妥之处,正要离去之时眼尖的扫到了低着脸的连翘,随即朗声道:“连翘姑娘这是怎么了?”
连翘、姑娘。
微微提高嗓音让其余几人都各自愣了愣,四喜偷偷看了眼一旁的红袖,她最是得意的时候也不曾听大总管喊她一声“红袖姑娘”,此时想是气的想咬人吧。瞅瞅大总管眼底的一闪精光,四喜暗里决定日后三少爷折腾大总管的时候要帮忙劝着些才好。这大总管倒真是个好人。
连翘原本极力想要蒙混过关的心思顿时一沉,此时心底无力地吼了吼,她不想惹麻烦啊不想惹!
怎奈,大总管到底是沈家下人的领头羊,连翘再想低调也没的法子厚着脸皮说这事您就甭管了,哪儿忙您哪儿待着去。轻吁一口气,连翘浅浅笑说:“没事没事,我很好,很好。”
“哟,这脸怎的肿成这样?”
“回大总管的话,连翘方才回来便被某位外院的‘红人’教训了一番,咱们内院的丫头年纪小不懂事,可比不得这些个老油条。”四喜抬了抬下巴,话里带刺。
连翘还来不及说一个字便被人抢了话头,不免极度郁闷,颇为哀怨地瞅了她一眼,沉默。
能在沈府站稳脚跟的都是些人精,沈忠早在跨入膳房的时候就明了这场闹剧的前因后果,如今这般装糊涂也不过是做了个表面功夫。他向来不喜欢红袖丫头,虽说她那时的确是被当做大少爷的未来姨娘放在房里的,但这几年红袖愈发嚣张的脾性早已让人看不惯。这大户人家,能让你飞上枝头,自然也能把你踩在脚下。相比于红袖,他倒更喜欢连翘丫头,不温不火不急不躁,模样也长的俊俏可人,若是做了大少爷的姨娘,绝不会叫人逮着说闲话的把柄。
如今,瞅瞅连翘依旧平淡无波的面容,再看看红袖那般的气急懊恼,孰上孰下孰优孰劣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沈忠面色一沉,回头冷哼一声道:“沈家从来没有不守本分的下人,方才大太太说了,连翘往后便是大少爷的房里人,这里头的利害想必你们都明白。若还有不明白的,趁早回家收拾包袱,省得到时挨了家法还落了面子。”
“房、房里人……”红袖喃喃着,几不可见的晃了晃身形。
方四娘也是青了一张脸,如同遭了霉的豆腐。
四喜面上一阵欢喜,暗地里扯了扯连翘的衣袖。
连翘现下赫然如同五雷轰顶,房里人!她平生最大的心愿便是安安分分做个丫鬟,等存够了赎身的银子就回婶娘家帮忙照顾茶寮生意,过几年待到阿九长大了再托人许一门亲事,如此简单而已。原先连翘还以为大太太让她去大少爷房里做事也不过是个丫头,可这蓦然冒出来的“房里人”却着实让她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天雷勾动地火。
莫不是,有朝一日她也会被人喊做姨娘?!
大总管递了个眼神给四喜,转身把已然彷佛失去三魂六魄的方四娘和红袖带出膳房,眼角扫过那躲在柱子门廊后面的身影,装作没瞧见的抽身而过。
这边厢连翘麻木地揉了揉左面脸颊,丝丝疼痛成功地把思绪牵回了正道。暗暗深吸了几口气,连翘万般无奈地思量着,或许她还是有时间的,毕竟只要大少爷一日未曾明媚娶妻,她姨娘的身份就不能坐实。
可,难不成让她去做那毁人姻缘的罪人么?
为自己的无妄之灾缅怀片刻,连翘颇为郁闷地准备侧身找熟鸡蛋消肿,却不想正好对上四喜亮闪闪的一双眼睛,下意识地小退一步,恍然间喃喃地说了声阿胶该煮好了,辟邪似的躲开。
四喜抽了抽嘴角,但立刻又浮起一抹笑意,乐呵呵地收拾了餐盘。
是夜,和四喜同房的连翘还是逃不脱被狠狠讯问的命运,接着又被灌输了一大堆大少爷怎么怎么的丰功伟绩,连翘困顿的眼皮子直打架,无奈四喜就在耳边说话,于是纠结到天蒙蒙亮才终于被宽容大度的四喜姑娘赦免。
清晨醒来,连翘摸了摸脸颊,除去还有些微的浮肿,倒不怎么疼了。心底暗暗感激了一把大总管遣人送来的凝脂膏,顺带着也为自己如此轻易的就用掉了小半瓶宫中贡品心疼了半晌。
穿戴好衣裳,四喜端了水同她一起洗漱了一番,李婶便过来说大少爷身边的梅香来引连翘过去。
连翘取了一个包裹,和四喜道了声别便跟着梅香走了,因是翠微阁与玫怡院同用一个膳房,不乏见面的机会,两人也没多不舍。穿过玫怡院瓶门的时候连翘慢了慢脚步,三少爷沈端这几日在皇宫里陪着身体微恙的太后,得过几日才能回来,若他知晓她被派去其他地方,还不知道要怎么闹腾呢。
觉察到身后人缓着的脚步,梅香转头笑了笑说:“连翘你不用担心,虽说大少爷不如三少爷那么爱讲话,却也不会为难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到了翠微阁有什么不懂的便来问我,大少爷并不是挑剔的主家。”
连翘诚恳地点点头,梅香与大少爷同年,是府里出了名的好脾气。昨夜里四喜还说也只有梅香才能受得住红袖那种性子,可惜大太太似乎并未想过让她做大少爷的房里人。明明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脾气好模样也不差。
连翘略略沉思,为什么单单是她?
所有大户人家的下人都必须起的比主家早,若主家已经起身了下人却还在床榻上赖着,那他也便离扫地出门的日子不远了。梅香带连翘在翠微阁的小隔间里住下,指了指她房内左面的竹帘,示意那竹帘内的正屋便是大少爷沈微的卧房。
连翘愣了愣,紧接着一瞬间心底泛起阵阵纠结,郁闷了半晌。
梅香见了她的表情,也不说话,淡然一笑。“今天你跟着我学,往后可就没这么轻松了。大少爷夜里睡的不多,所以白日里得了空闲便会小憩,你刚来可能会不适应,过些时日就会习惯了。”
扫开莫名的情绪,连翘再次点头,暗暗记下。
梅香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准备再次开口时便听得帘内的些微动静。招了招手让连翘端上已经放好清水的铜盆,梅香带着她在门扇上轻叩两下。“大少爷。”
“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