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跨湖而建的白玉长桥上,一袭黑金色冕袍的男子牵着淡色裙褥的少女缓缓而行,宛如白萱黑墨,一双并蒂。
夏木繁茂,残花飘摇,缠mian的花香萦绕在呼吸唇齿之间,兜兜转转,沁人心脾。
不求你能爱我如海深远,但求你能在我身边相伴长久……
他嘴角轻勾,如笑春山,隐去了眼底层层浓雾。
少女不施粉黛,浅粉色的樱唇不自觉地微微抿着,美眸低垂,他从高处看去,只有一层阴影洒在眼底,成了一片浅浅的青。算不得细腻,却略显得纤细的手指握在手心,很凉。
恍惚间,他以为见到了那个记忆深处的女孩。
尚且年幼的女孩跨坐在全身黝黑的马驹上,眉眼弯弯,倔强的朝他笑。耀眼的红衣,红的似血,黄沙漫天中那一抹亮色在天地间勾出最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子允,你看,我会骑马了,你要带我去西狩。”
一番赭衣的男孩无奈地叹气,“你还小,西狩太危险了。”
女孩瘪了瘪嘴,“你答应我的,只要我学会骑马就带我去!”
男孩苦了一张脸,喃喃:“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学会了啊。”
风大,女孩没有听清,夹了夹马肚走近,身姿绰约。“子允,你在嘀咕什么?”
男孩立刻摇了摇头,“没什么,伯父不是让你背兵书来着么,听话,等过两年伯父或许就答应了。”
女孩一恼,忿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阿爹现在要是答应了,那我还跟你打什么赌?”
男孩讪讪一笑,低头顾自揪着马儿的鬃毛。
“子允,我一定会乖乖的,我保证!你就带我去嘛!”
男孩被那灿若星辰的笑晃的一个愣神,面上不由得起了一层绯色,傻傻的点头。
女孩喜从中来,眼底泛起一点一点的晶亮。“子允真好,我最喜欢子允了!”
男孩瞧着她欢喜的模样,不免也跟着笑了起来。她说最喜欢子允。
神思一晃,女孩端坐在大帐中,褪去了一身骑马束衣,长长的罗纱裹着小小的身子,却依旧是那一番鲜艳的绯红。女孩低着头,目光紧紧落在手中的书册,长长的眼睫在小脸上洒落一片阴影。女孩口中有一句没一句地喃喃着,及肩的墨发有些许的吹落,在耳侧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子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突然出声,男孩猛的回神,才发现她正疑惑地盯着自己。低笑一声,走近大帐,“刚到,阿瑾不在?”
女孩笑的宠溺,“你知道他向来不喜欢念书的。”
男孩戏谑,“所以你替他读?”
女孩点头,理所当然。
男孩一愣,无奈地笑着。“阿瑾有你这个姐姐还真是有福。”
女孩莞尔,“我是姐姐嘛。”
男孩略有不满,伸手压了压她的脑袋,“真是!你就不会替自己想想么?你总有自己喜欢做的事吧。”
女孩眨了眨眼,很是认真的思索了一番,“阿瑾喜欢的我都喜欢。”
男孩皱眉,“那你上回硬是要去西狩做什么?我记得阿瑾不喜欢打猎的。”
“他想要一只沙漠狐呀,而且我也觉得那狐狸其实挺好看的。”
男孩诧异地看她,觉得女孩宠爱弟弟已经到了一种十分诡异的程度。估计有一天若是阿瑾想要天上的星星,她也会效仿纣王去造个什么摘星楼给他。
“子允,南国漂亮么?”
男孩翻了一个白眼,“你忘了我是在这里出生的么?”
女孩恍然大悟般的点了点头,“哦,也对哦。”
“你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子允生的很漂亮啊,像女孩子一样的,额娘和碧玉嬷嬷也很好看。所以我在想大概南国也很美,要不然怎么养出这样好看的人。”
男孩红了红脸,轻咳一声,“听说南国有成片的江河湖海,是鱼米之乡。”
女孩若有所思地点头,“那子允就要回南国了么?”
男孩心中怔愣,微微有些失落地点头。
“你要丢下我一个人走?留在这里不好么?”
男孩低头沉吟半晌,蓦然的握了握拳略带希冀地开口:“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南国的。”
“可是阿爹、额娘、阿瑾还有碧玉嬷嬷都在这里啊。”女孩为难,扯了扯颈间的玉燕。
男孩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让她抛下家人的话语。
半晌,女孩问:“等阿瑾娶了妻,阿爹和额娘都有人照顾了,我再去南国找你好不好?”
男孩怔怔地抬头,见她很是认真的模样,顿时重重点头,喜上眉梢。
女孩脸上泛起笑靥,“那子允要等我!”
“好,我等你!”
青梅竹马,那一句信誓旦旦的承诺犹在耳边,黄沙漫漫,天地浩大。
男孩数着日子,不知前路,更不晓得自己哪一天便要离开。
千算万算,却不知那一日,竟是她从他面前消失。
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世子?世子!”
李睿仓促着低头,依稀的面容近在眼前。一双墨色的眸子,似乎是沁了湖上的水汽,闪出一晃而过的紫晕。李睿不由自主地伸手想要触碰,却只虚空一顿便从从容容地收回,弯着眉眼顾自轻笑。
连翘看着他仿若小孩子一般的笑容,瞬间有些恍惚。
“连翘,南国有成片的江河湖海,你喜欢么?”
连翘不解地抬头,颔首。
“北山湖边有一间小屋,日后你若是在王府里住的厌烦了,我们便去那里。有山,有水,有草木繁花,也很清净。”
连翘咬了咬下唇,“世子,奴婢只是一个丫鬟,不配……”
听她重重咬着奴婢两个字,李睿不满地捏了捏手心的柔荑。“没有什么奴婢,你是连翘,只是连翘。”
皱眉,不语。
“不要想太多,我会处理好的。”李睿揉了揉她的发,举目看向水清一色的天空。
自己的东西,自然是要自己去取回来,迟了这些年,也是时候了。
将连翘送回沈府,李睿全然无视沈青峰的邀请,只道了句日后登门拜访便飘然而去。连翘在门口伫立了半天,望着李睿离去的方向默然出神。
“连翘。”
一惊,连翘猛的回身,一袭墨绿裙褥的妇人正在不远处静静站立,看着她,眉宇轻锁,唇边却有丝丝的笑意。
好生矛盾。
几步上前,连翘方要福身,被王氏伸手挡下。
“郑王府的管家方才已经来过了,世子看来很是认真,连翘你也不必再行礼了。”王氏拉着她的手,温婉如水。
“大太太,连翘从来都是沈府的丫鬟,世子恐怕只是一时迷惑……”
王氏摆了摆手,打断她要说的话。“不管是不是,如今世子要娶你已经成了定局。连翘,你可明白?”
已成定局。
“你自幼便在沈府做事,这里也算得是你半个娘家,连翘,将来若有什么事,大可以同我来说。”王氏带着她慢慢走着,一如她带着沈端。“你婶娘那里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皇家到底比不得咱们,成亲的事大约要费些时日。这段日子你便不必做事了,搬来同我住可好?”
连翘愣了愣,“大太太,连翘不敢忘记本分,原来住的地方就已经很好了。”
王氏转头看了看她,笑了笑,也便不再坚持。
坐在湖畔,连翘伸手晃了晃水边青草,荡起层层晕圈。这夏日,何时才会结束?
侯门深似海,连翘不是不知道其中利害,她不是野心的女子,不要什么荣华富贵。飞上枝头变凤凰这种事,听茶馆说书的讲讲就好,若真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便一点也不好笑了。
市井小民都知道成亲讲求门当户对,一个王府世子和一个丫鬟,多讽刺!
湖面重归平静,连翘看着一汪清泉发愣,大少爷,沈微,他会怎么说?大概,是同大太太一样的嘱咐吧。连翘自嘲地笑了笑,眼前一片月牙色的白。低低地叹了一声,拨动水纹,她是念的太多了么?
“在想什么?”
清冷的语调,连翘的手顿时一僵,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