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接触音乐——当然不是指学校音乐课在当时所传授的那些弱智歌曲——是从沛县回来后,在业余性质的学校演出团体里学器乐。先习柳琴,后弹琵琶。因为好奇,排练间隙,忍不住要把所有乐器都玩一下,终于发现小提琴太复杂而且站着脖子和腰腿都受累,二胡则过于简单且声音比较不对我耳朵……于是乖乖地抱着我的琵琶苦练,直练得手指肿胀,最终也弹得像模像样了。
那时候的本人长得憨态可掬、敦实浑圆,以致某次西哈努克亲王来南京访问,要挑选表演性质的欢迎队伍成员时,老师和小干部对身着一件妈妈逼迫穿的紫红色马甲的我的评价是——像个地主婆(有没有这么稚嫩的地主婆)。所以虽然现在没有留下一张演出照片,但是可以肯定我的样子,绝不是江南小佳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羞模样。
后来的一次意气用事,使得我成为未来民乐演奏泰斗的可能化为泡影。
起源于为朋友的两肋插刀,本来不是我带头趁老师不在的排练间隙掀起了那场闹剧,可是看见在我们的声乐老师严厉查问下表情张皇的女友可怜样子,我就很勇猛地跳将出来顶缸了。
洪老师让我写检查承认错误就可以了,可是我自认为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蒙受这种羞辱,洪老师也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外表温柔可爱的四年级女生居然如此倔强。我选择了放弃弹奏琵琶,中止我的演出生涯,只是为了拒绝承认犯了没犯过的错误和写一份屈辱的检查。
但是对音乐的热情是与生俱来的,它不通过演奏琵琶表现出来,必然会通过其他方式表现出来。
民乐中,曾经酷爱箫,虽然那时我早已不演奏任何乐器了;还喜欢古琴。相比之下,笛子和筝是不是显得太激昂、太张扬了呢。直到发现了埙,那是令我沉醉的声音,我会用嗓音模仿着埙的呜咽,直到朋友不忍卒听……没有故意要折磨人们精神的企图,但是埙的悲戚是骨子里无法销蚀的忧伤的渗析。也不要清风明月下或月黑风高夜,独自跑到荒郊野外或乱坟高岗,最好就是周围熙熙攘攘的人,大家在喝酒打牌吵架调笑乱侃……脑子里忽然有埙的声音流过,然后你再看众人,什么烦恼烦躁愤怒蔑视,什么也不存在;你的耳朵短暂地失聪,你还短暂地失忆,你的感觉也消失了,只有呜呜咽咽的埙的声音洗遍你的全身;你猛然惊醒,那个声音戛然而止,你恢复了甜蜜的笑容,恢复了温柔的声音,恢复了调侃的口吻,加入了那一群,很自然地融入了他们。
欣赏音乐这种休闲活动,有时只能独乐乐。我自己喜欢的,别人未必喜欢。比如我待字闺中某一特殊阶段,为了排遣烦恼而狂听崔健。那时我的老爸就忍无可忍:我们年纪大了你不考虑我们会得心脏病啊,你可以用耳机听嘛。但是我1990年买的第一盒摇滚《新长征路上的摇滚》,怎么可以由耳机怯怯地蹩入我的耳道呢。
从来也不曾长久地喜欢一个歌手,这是我的弱点。很小的时候正统音乐听太多了,收音机、电视里常常播放整部西洋原声的歌剧,很是痴迷地听;看美国拍的由多明戈主演音乐片《茶花女》,狂热到泪流满面。
因某个人喜欢并推荐了童安格,我对这个原来我认为比较姨(阴平,南京土话,指女性化男人)的歌手的迷恋保持了10年。而一次无意间在音像店听到郑均的《赤裸裸》后,立即买了这盒磁带。但是《第三只眼》之后,再买郑均的音带,就很勉强。接着喜欢卡伦·卡蓬特、惠特尼·休斯顿,还有蔡琴、苏芮、徐小凤等等,再后来是刘欢、瑞奇·马丁……口味很杂,就像我从不固定用一个品牌,从不固定在一家商店买东西,从不固定在一家饭店吃饭,从不固定在一家发廊修理我的乱发……不过,流行音乐对我来说,就像兴之所至时,会和我的女友们溜达到丹凤街上那家隐蔽的小店买大碗刨冰,在湖南路总是排着长队的小吃店买炸里脊,像个非常缺乏家教的女人一样边走边吃——爸爸看见一定又会气得发昏。流行音乐对我来说,也好像会偶尔穿上很那个什么的小裙子在街上招摇一把,然后被妈妈痛斥:你看你的腿露得像什么话!流行音乐之对我,也好比我逛海福巷的夜市时,看见很可爱的绿毛鸵鸟吸盘圆珠笔要买回来,让它很滑稽地傲然挺立在庄严肃穆的办公桌上一样……我是平民,我也要吃饭、睡觉、如厕、洗脸、刷牙,和常人一样有时高雅有时粗鄙,有时整洁有时邋遢,有时清醒有时糊涂,有时深沉有时浅薄,有时快乐有时忧伤,有时纯情有时风月。尽管我能写很漂亮的诗文,也不想使自己真的贵族如张爱玲、陆小曼,严重脱离劳动人民的感情以及生活方式。我私下不怕她们的拥趸扁我而是骄傲地认为:我不抽烟,不吸毒,不酗酒,不搓麻将,连扑克也不会打,不抢别人老公,不做小蜜二奶老情,不在自己的文字中充斥压抑、绝望、变态扭曲,以使本来就处于高节奏生活压力下的读者心里更堵得慌。
我喜欢的歌手和歌曲,一定是激情的、流畅的、真我的、优美的、蓬勃的,始终不能接受港台流行歌曲中,那种怨妇旷夫式的呻吟哭诉。偶尔出于好奇也听一下,不要逼我逃啊,小男人、小女人的些许情海微澜,被夸张到惊涛骇浪的地步。就像我家宝宝洗澡时,小小的浴盆、浅浅才能没尊臀的水,竟然能惊吓得她放声大哭而吮吸拇指不已。
小提琴是我一生的钟爱,原因在于它是我不会拉,太需要技巧,也太消耗体力的一种优雅乐器。对于我这懒惰而笨拙的人来说,真是高雅到高山仰止的地步。陈美的叛逆传统演奏方式我觉得很能接受,好像她是一个美丽奔放的吉卜赛女孩,将端踞宝座上的王子引诱下来共舞,很可爱。
听过吕思清,听过余丽拿,听过盛中国,也总是固执地喜欢西崎崇子。朋友们都知道我反日,但是我不能不喜欢浮世绘、玩偶、拉面、和服、樱花(南京的北京东路上樱花烂漫)和后来发现的西崎崇子。怎么可以有一个日本提琴家把中国音乐诠释得比中国人还好呢?
一直对男高音和女高音比较敬畏,那种绕梁三日的强度,那种穿云裂雾的力度,实在使我油然而生怯懦之意而不敢轻易尝试,尽管一位男高音很棒的老先生说我有一副天然的好嗓子。更喜欢男中音女中音,男低音女低音,那种醇厚、柔美、大气、温润,好像浩浩汤汤之流水,我的声带能把握,我的耳膜能承受,我会为之心醉神迷。
喜欢兼容并蓄,喜欢博采广纳,喜欢不同地域、不同民族、不同风格、不同流派的音乐,只要它能使我快乐或忧伤,振奋或沉迷,只要它能使我产生审美愉悦。皇城里人工培育的牡丹是美丽的,而科尔沁沙地里那朵被羊粪环绕着的茕茕独立的紫色小野花也是秀丽的。
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哪里的音乐不动听。
2004.6.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