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季节的紫金山,都有她静谧的美丽。
每个季节去爬紫金山,下山都是喜欢走那条路,通向灵谷寺的。
下山的路有很多条,唯独喜欢走这条。喜欢的原因,是很少有人走它。
还可以穿越灵谷深松,沉迷于绿萝缠绕的密林的幽暗;曲折的池塘边,坐在石头上,欣赏精致的圆荷与垂柳的缠绵。
辟有车道的路面,安静、整洁、宽阔。两旁满是绿树野草,看着都养心养眼。
有一次走它时,看见一只漂亮的野鸡横穿了马路,从一边的树丛飞向另一边的树丛。
每次登山,在空阔的崎岖石路上,偶尔抬头,都能看见喜鹊和山雀们飞来飞去,偶尔地欢叫一声,但是野鸡也就是那一次看见。
记得今年的早春,和樱一起爬山,也是走的这条路。那天刚好是雪后,山下的积雪早已被南方特有的温暖地气蒸化。到了山顶,清冷空气里的景象令我们目瞪口呆——所有的高矮树木,每一根枝条上都凝结和悬挂着一寸左右的冰晶,或许这就是北方常见的雾凇了。生长在南京,从未在北方过冬的我们,还是第一次见到。
最后和樱一致决定,选择了走那条路,因为路两边树木的雾凇,蔚为壮观。
那时路面结满了冰雪,白皑皑的,很美丽、很幽雅。被积雪和雾凇相间的树林护持着、映衬着,有一种通向天国的神秘,强烈地吸引着我和在艺术学院读书的樱。
那一天,根本没有别的登山者去走这条路,因为路面实在太光滑。只有我们俩,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脚步,小声哼着,或者大声唱着即兴而至的记忆里的曲子。
樱几次差点滑倒,但她虽然身材高大,平衡能力却极好,每次虚张声势地尖叫后都是有惊无险。而自恃身手敏捷的我,忍不住开始嘲笑她的时候,却于得意忘形之际跌坐地上。
樱笑着拉我起来,因为冰面太滑,试过多次都无法成功。拖我的时候,我的身体便在路面顺势滑动,觉得很好玩,于是就干脆让樱拖着我在路上滑行。
两个人都要笑疯了。
玩腻了,感觉牛仔裤要湿透,最后还是下到排水沟里,才迅速而安全地走出这条美丽的梦幻之路。
记得初夏时的路,依然整洁美丽,但是,有了三三两两的人在走。大声的交谈和笑声,流传得很远,于是路途也有了生气。
比早春多了野花,色彩很单调的。不像玄武湖和郊外的那些,虽不是姹紫嫣红,看起来也算五彩缤纷,很绚烂的一大片,生机勃勃;或者一小丛夹杂在翠绿颀长的野草中。
紫金山的野花,娇小的金黄色野菊我认识,这是南京常见的。比较多的丛生的是一种本白色小花,不知什么名,没有薄如蝉翼或丰如凝脂的娇贵,却是有一种隐含的孤傲和高洁,像极了金陵一些出身白门、教养良好,略带一点倔犟和不羁的小家碧玉。
还有零星几粒莹红水嫩的,我们小时候玩的俗称蛇果的小小果实,娴静地点缀在浓密的深绿里。
几次有采摘的冲动,但是微笑着凝视她们许久,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很清楚,她们都是新鲜的生命。
岁数愈长,对于生命的怜惜愈发加深。
如果像顽皮的孩提时代那样,无知而率性地采摘下她们,只会满足自己片刻的欢愉,她们的生命,却会在寄养的空间里迅速耗尽,最后被丢进垃圾箱。
不忍想像,连残羹剩饭都可以放肆地讥笑这些曾经旺盛而高贵的生命。
只在眼波里倒映她们的姿容,只在心野里留驻她们的芳菲。即使她们最终的命运,是枯萎在枝头,她们凋谢得也有尊严。
眼光散漫地飘荡在视野里,蝴蝶们在视野里花瓣样轻盈飞舞。
很敏锐地发现地上有一枚小毛桃,看看头顶的巨树,似乎不是野桃树。这是哪位调皮的孩子,也许是大人,采摘后又丢弃了的。
拾起它,轻轻握在掌心,摩挲着,把玩着。
浅浅的温暖的绿色,婴儿胎发般柔弱的绒毛。
继续闲走着,几次的念头,要丢弃它。那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即便我空着两手,不知为何,也认为它是个负担。
终是不忍。
回来的车和以往一样拥挤得令人不安。
忽然见一中年男人,衣着保守,戴着眼镜,身材健硕,斯文而威严的样子,像是有些社会身份的那种人。
衬衣口袋传统地插着两只笔,却时尚地背着双肩包。
手里,竟然也握着浅红、浅绿,大小不等的三枚小毛桃。
心里不觉微微一笑,在那张充满威仪的脸上,便看出了几分可爱。
2005-5-21初稿
2005-5-24修改
最早刊载于《茶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