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我不愿,怎么办?”
我总算是清醒了过来,无奈挣不脱他的桎梏,便咬了唇,将脸瞥过去不说话。
他似乎觉察到我的不快,于是稍微将我放开一些,两手扶上我的肩同我拉开些距离,定定望着我道:“小鱼儿,我虽为鹞君,却也是不好随意更改你命数的。你只要答应我,这一世绝不嫁任何人。”
“不嫁么?那你又为何要托梦与那慈光,说我是那天羽的主人,是命定的帝后?”我想起这帝后一事便更是不快,于是反唇相讥。
他的眸光中闪过一丝不悦,“哦?天羽的主人不假,何来的帝后一说?”他好看的眉毛稍微蹙了一蹙,沉了张脸,有些生硬道:“想是那老和尚自作聪明,也无怪他修行那么多年,却始终不能超脱凡俗了。”
我闷闷不说话。
“小鱼儿,”他又开口,“此事你放心便是,我自会处理。总之你此生谁也不许嫁。”他默了一默,缓缓道:“便是他,也不可以。”
他直起身子将我松开,下一刻已经负手立在窗前。那一剪背影映上我的侧脸,竟叫我觉得有几分熟悉。我满腹狐疑,直觉他是故人,却同在国舅府的第一日遭遇黑衣人一般,仍是想不出,且想着想着便头疼得厉害。
我闭眼叫自己的灵台空明一些,再一睁眼面前却又多了一个白袍的男子。
那白袍男子初初只是对我恍若未见,只同那自称鹞君的紫袍男子说了什么,说完似乎要走之时,却又转头朝我眨了眨眼,显得同我十分熟稔。他本就生得好看,如此一来愈发叫人生出些好感。
“公子羽似乎答应过本尊,小鱼儿一日在凡尘,你便不会叨扰。”那紫袍男子仍是背对着我,从声音却都可以听出些凛意。
那叫做羽的白袍男子却笑了,“嗳?羽不曾叨扰呀。叨扰起码是要动口,羽可不曾同玦……同小鱼儿姑娘说过一句话。”
“五重天谋逆一事,还劳请公子羽费心了。”紫袍男子淡定道:“本尊即刻便会赶去处理此事,若是遭到神后或风神的阻挠,公子羽无需顾忌。”他向那白袍男子递过一支同舍利塔顶相仿的鸟羽,“见此羽如见本尊。”
白袍男子此时已经敛了笑颜,正色接过,道:“如此甚好,羽这便告辞。”他顿脚朝我微微颔首,俄而转身便使了个什么术法,顷刻不见了。
紫袍的鹞君在窗口又立了一会儿,似是沉思。我从床铺上爬起来,理了理衣衫,走到他近前,问道:“不知鹞君可否告知,我娘亲在哪?我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他默默,喉结滚动几下,终于开口,“叫我鹞便好。这些都需小鱼儿自己去参,我若是为你好便不能插手。只是静好的事,确是我没能将她照看好。”
我生生愣住——静好?鹞君竟识得娘亲么?
“同你有些渊源的那只小树仙,我已经安排她在玦碧宫,只等着你回来。”他又道:“却不知小鱼儿喜不喜欢玦碧宫的格局。”
我刚想再说些什么,他却一下子挽了我的手,将我带离地面,闪身至比舍利塔顶还要高些的半空,“小鱼儿,松开我试试。”
我只知脚下变得轻飘,早被吓得厉害,只顾紧紧揪着他的衣角,不敢松开一分。
他笑,“你如今虽是个凡人,只因身份特殊,其实还是留有灵力的,作甚连最起码的术法都不敢用?”他边说边将我的手掰开,然后猛地将我一推。我惊了一声,忙伸手捂住眼,却并没有如意料中“乎乎”下坠,定睛一看,却是脚下踩着一团浮云。
“得唤起你些使用仙术的意识,这样你在凡尘就能将自己照顾好,”他道:“我需赶往五重天处理些事情,这几年是不能下凡来见你了。唔,”他又默了默,半晌道:“除了他,有个黑袍的男子你也决计要注意,千万不能同他扯上任何关系。”
我方才仍沉浸在飞行的曼妙感受中,听闻此句却撇了撇嘴,他竟也认识那黑袍男子?唔,鹞君果真是九天主宰,真是什么都知晓!
他见我这幅模样却伸手弹我的额头,开口似乎是在解释,“那黑袍男子脾气古怪,可不比我好说话,你若是沾惹上他保不准要遭些什么罪。总之,不要同他多生纠葛就是。”他满脸的正经,一双凤目却透露些促狭,下一刻又捏了捏我的鼻子,“我这便走了,小鱼儿要牢记这些。”
他话音刚定,我便觉自己一个劲地往下落去,心倏地收紧,却叫不出声音。
……
一觉醒来,外面已经大亮,我好端端躺在厢房的木板床上。
昨夜的事却似乎都是梦境。
起身找了些水洗脸,却在面盆的倒影里清楚见到自己的额头留了个红色小印子。
唔,这鹞君,不过伸手一弹,却用了这么大的力气!好在倒也不觉得疼。
待我梳洗好,昨日送我来的小和尚也过来了。
“女施主,方丈大师有请。”
“唔,烦劳小师父。”我跟在那小和尚的身后,只盼那慈光方丈不要再叫我取那什么天羽才好,却不知鹞君走前有没有将那“帝后”的乌龙处理了。
“女施主请进。”
小和尚在禅房门前立定,我则抬脚跨入。
这一跨,殊不知又是惊天巨变。
……
四年过去,我已经十七岁。喏,不要问我那日在慈光的禅房发生了些什么,我记不清楚,真的记不清楚了。
我记不得鹞君庙的那一场大火是如何引起,只知道那场大火所引起的后果是那般的血淋淋,那般的触目惊心,叫我怎么也忘不掉。
刘珉熏,四年前的那日在鹞君庙,他又一次救了我。可是从此,他再不能行路,出入只能靠着一张轮椅。
王平呢?我不知道,他在那场大火里不见了。或许死了,或许,活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
我依旧住在西厢,每日伺候刘珉熏,虽为师徒之名,却也心中美满。
刘烟色已经十八岁,长成一副天姿国色,每日带着名帖给各个名门望族说亲的媒婆络绎不绝,生生要将那门槛踏破。
芸香说我其实比刘烟色还要美,她替我不值,“幼微为何终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若是现了世,不单样貌,即便才学也可将刘烟色的京师第一才女之名夺了来!”
我笑而不语。娘亲的样貌我几乎快要记不清楚,我却定然是比不过的。她可算天人之姿,如今犹自音讯全无,我不过得了她一些好的遗传,做什么要在这世间闹腾。
又是晚上,芸香进来掌了灯,我便叫她下去歇息。我静静坐在窗前,有黑袍男子出现,面庞上仍是那股子冰冷,嘴角却有丝柔和。
“陵,你总算来了,”我对他笑,“今日要带我去哪边?”
四年前那场大火后,我望着刘珉熏的那双残腿久久不能原谅自己。我每夜睡不着觉,恨不得将自己的双腿砍了交给他。若不是他因我在树林中坠湖,若不是他身体尚未调养好便跑进火海将我拉出来……我越想越觉得心中痛绝,于是便愈发勤奋地练习那夜鹞君教我的驾云之术,只是学得急了一些,一次生生从云头掉了下去,然后便被一双臂膀接住了。我认出抱住我的便是那日立在床头望我许久的黑袍男子,那个曾被鹞君提及的黑袍男子,一个来历不明的神或是妖或是魔——陵。
我不问他身份,他也不说。我们之间无需言语。他在我最失意落魄的时候带我去游历名山大川,虽都是夜景,却自有一番引人入胜之处,甚至有的影像绝不像是凡尘中物。
“今日带你去找兔儿。”他淡淡对我道:“若我没记错,你今日该满十八岁了。”真是难得,此番他一开口竟说了两句话。
唔,十八岁,时隔四载,又是一个多事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