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是一位眼生的老妈子。
不待我反应过来,芸香就抢先开口,“这不是李妈么,快请进请进,李妈贵客,怎得今日得空?”
我瞧芸香的语气热情得很,这老妈子八成是某位夫人近身的人。
“还不是大夫人大早便差老婢来么,”那唤作李妈的妇人满脸堆笑,“我家夫人嘱李妈我来请幼微姑娘,说是要带姑娘去上香呢。”
“可是幼微今日有功课……”
“那可是好,”芸香却抢了我的话:“我家姑娘这便去收拾,烦劳李妈稍等。”
她将我拖进里屋,“傻幼微,大夫人虽瞧着和气,轻易却接近不得的。今日她指明要带你去上香,多少小姐求还求不到呢,你怎得能拒绝了去?功课每日都可以做!”
我见她说的也有理,便不再反对,只由着她给我重新梳头。
“今日出去上香可要梳个规矩的髻,”芸香边说着边将我的头发分为两股,“十三岁的小丫头还是梳双髻罢,大夫人准喜欢!”
我失笑,见她满脸认真也就由她去了。
“喏,放心罢,公子那边我去来交代,公子孝顺,知道是大夫人那边有请定不会怪罪的。”
我瞅着镜中那俏生生的小姑娘,活脱比昨日的装扮要小上两岁,“芸香姐姐确定我这身打扮合适?”
“错不了!”
“好吧。”我讪讪,“那便麻烦姐姐了,幼微这便随李妈去见大夫人。”
我随李妈出了西厢,她也不多说什么,只一个劲地念叨我命好,笑得近乎谄媚。我想她八成是真将我与刘珉熏的关系想歪了,也只好敷衍她。
行至门口,早有马车候在外面。有麻利的小厮扯开车帘扶我进去,我刚将头伸进去,便见着一脸和气的大夫人。
“幼微昨夜睡得可好?”
“恩,很好的。”
她细细打量我一番,眼中果真生出赞赏,“今日这发髻梳得不错,搭这身浅绿的小衫,当真是豆蔻年华人也俏!”
“夫人的气质才不一般,举手投足都见贵气,哪里是幼微可比的。”
“小丫头嘴甜,若真嫁与了熏儿,我倒是极欢喜。”
“唔,夫人,幼微只是老师的……”
她却拉过我的手,“珉熏糊弄我,幼微丫头难不成也随着他?若真是好端端的师徒,作甚要将珠花戴到你头上去?我瞧幼微虽年纪小了一点,礼数上倒也不差,家世不成问题,重要的是人品要好。唔,其实年纪也不小,十三,再过两年却也及笄了。”
我头皮发麻,只好同她打太极,“唔,夫人今日是要带幼微去哪?”
“今日便带幼微丫头去见来福道长,若是他瞧着好,这婚事便定了。珉熏成了家,我这心病才算落下啊。”
我瞧她满脸慈爱,可不好当场就拂了她的意,只好行一步看一步。
马车停下,我扶着大夫人下了马车,见面前立着一座道观。凡间修道的不少,却鲜闻有真能得道的。这来福道长说是已经两千多岁,却不知是真是假,保不准是个欺世盗名的江湖术士。
四下一瞧,人烟极稀少。好在马车上铺的毡子极厚,否则走了那样的山路,屁股哪里还受得住。我一路搀着大夫人,同行的小厮却只留在门口,只说不好进去打搅。
大夫人似乎与这道观极相熟,此时早有小道童过来引我们进去。大夫人同我道:“来福道长轻易不见外人的,可巧先祖同道长有些渊源,这才能够得见道长仙姿。幼微待会进去了莫要多言,来福道长修为极高,一眼便能窥破天机。”
行至一座四四方方的殿前,那领路的道童也不往前了,只道是本门重地,叫我二人自行进去。大夫人脚步丝毫没有放慢,我却总觉得怪怪的。
进到内殿,中央的蒲团上有人背对着打坐,一头的白发,却飘逸得很,我琢磨着便是那两千多岁的老道。
大夫人道:“小师父,可否请你家道长出来?”
这倒是奇怪了,难不成这白发的并不是来福道长?
我正这么想,那身影已经转了过来,一见之下我又是一愣——哪里是什么老者,眼前分明是个比我还要显小的少年!方才我见那背影瘦小还以为是老道精瘦,却原来是这少年身量未全。除了那一头白发,这少年生得肤白唇红极是貌美,只是一双眸子却有些泛红,平白便添了丝奇妙。
他也在看我,咧嘴一笑,脸上竟有一对笑涡,声音也极动听,“原来是娘亲来了,兔儿这便去叫那来福。”
我愕然。娘亲是谁?这小道却如何直呼那老道名讳?
他朝里唤了一声,“来福老道,还不快快出来!”下一刻却扑到我怀里,“娘亲你可算来了,唔,想死兔儿了……爹爹嘱我留在这道观,却是无趣得紧!”
我应也不是,辩也不是。大夫人面上却惊奇得有些不淡定。
那自称兔儿的男娃子在我怀中又蹭了几下,“娘亲还是那般香,唔,兔儿要和娘亲一道……”
“哈哈,”我这边正无奈,却有笑声传出,声若洪钟,“兔儿可是寻得娘亲了?小老儿早就同你打过包票的罢……”
“见过来福道长。”大夫人忙言道。
“有礼有礼。”
我抬眼瞧过去,但见那道长生得浑圆。圆溜溜的眼睛,圆溜溜的脑袋,头发都没白透,只那长到腰际的胡子还显出几分仙风道骨,其他却与平常老头无异。
“见过道长。”我却只好随着大夫人向他行礼。那兔儿仍抱着我的腰,弄得我行动间好不尴尬。
“你是……”他却怔怔望我许久,眼中闪过千百种思量。随而他又猛拍脑壳,“小老儿这一活几千岁,却怎么也不能将大仙忘了。啧啧,不想兔儿口中的娘亲竟也是小老儿的故人,巧得很,当真是巧得很啊!”
“怎么道长竟认识幼微?”大夫人喜道,“道长快瞧瞧幼微同我家珉熏可是相配。”
“莫要胡说!娘亲自然只能嫁给爹爹,你家那叫什么珉熏的又是哪路货色!”怀中的小东西也顾不上蹭我,抬起头恨恨质问,“娘亲你莫不是要红杏出墙!”
我一个头两个大,这一个个又是唱地哪出戏。
那来福道长却是细细观察我许久,眉间愈发纠结,“啧啧,大仙就是大仙,小老儿修行了两千年,仍是窥不出大仙一丝一毫……”
“窥不出?”大夫人却急了,“哪有道长看不出的理?幼微刚十三,却如何是道长口中的大仙?”
“小老儿不敢妄自揣测天机啊……”那道长此时瞪着双圆溜溜的眼睛,更显滑稽,“当初只得大仙几句点播,小老儿便延年益寿至此,只是大仙留下的那本书小老儿怎么也参透不全,本来一直盼着重遇大仙,谁料今日得见,大仙竟已重生为人了。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
“道长当真参不透?我家珉熏……”
不待大夫人说完,那兔儿小道却“啪的”上去甩了大夫人一个耳光,“叫你不许乱唆使我家娘亲偷人,你这老女人真是讨厌,今日兔儿便给你教训!”
“你怎能如此无理!”我一把将兔儿推开,狠狠瞪他一眼,又劝慰道,“夫人,我瞧这观里八成是中了邪,咱们犯不着同他们一般见识。”说着便要拉她走。这道观委实邪乎,我是一刻也呆不下去。
“慢着……”那老道却有开口,“虽不能窥破天机,小老儿却要奉劝夫人一句。大仙命中是要皈依佛门的,万不能成亲叫凡人污了去,不想那珉熏小儿这样福薄,命定的红颜却偏是大仙转世,可怜珉熏小儿当真是要孤老终身了啊。”
大夫人却再顾不上脸上捆痕,“珉熏当真是命中注定无妻?”
“不会错的。”
“天忘我刘氏。天要亡我刘氏啊……”大夫人声音哀绝,“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她连声叹着,眼看脚下发软便要栽倒下来。
我忙伸手去扶她,她却似受了惊吓,生生将我推开去,“你究竟是何身份?既不能嫁与珉熏,作甚又要掳了他的心?”
我暗自叫苦,这样一来可如何收场。
那兔儿方才被我推开正撅着小嘴,如今却又死性不改挑起衅来,“我娘亲心中只有爹爹,如何掳了你家珉熏的心?我看是他自己心怀不轨定力不足,睡不着觉倒要怪床歪,真是愚昧妇人!”
“天道不公,珉熏,我家珉熏竟是个孤苦终身的命,这可叫我怎么办……”大夫人却不再理会,只是失了魂魄一般的往后退,接着一转身便夺门而出,哪里还有平日的端庄。
我只道她心里难受,忙追上去,却因为方向感实在是差,没多远就将她跟丢了。
待我终于找到那正门,门前哪里还有马车的影子?大夫人竟不等我带着小厮先走了,这下我可如何回去!
我懊恼地跺脚,这道观神神秘秘,里头的人一个个都似要找我的茬,真是讨厌得紧!我也顾不上其他,只想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忙随便拣了条路下了山。
当时倒没料到,这厢已是焦头烂额,那边不紧不慢又东窗事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