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命中注定这件事情,该是唯美的。
可是丁梓云却认为所谓注定不过是无数次巧合的叠加,这些巧合因为冠上了宿命的帽子而变得神秘与美丽。他觉得命中注定也只是平常而已。更何况这场命中注定的另一个参与者还是曾经以旁观者的身份窥探过他过往的纨绔子弟,并且这段过往偏偏还是他最不愿意为人所知,为自己所重视的。若真如那男子所说,他们是注定,丁梓云定会在那一刻觉得甚为糟糕。
“梓云,我们给连大哥买些什么呢?”影儿抱着大油饼啃了一口。扯着袖子便是一抹。
梓云心中思忖了会儿,道:“把余下的音量给他。他一定高兴。”
影儿却是闹,“连大哥不爱银子。他才不会高兴。”
梓云点她额头,道:“你小孩子不明白。”
十二三岁的孩子正是最不愿意别人说他们是不懂事的毛孩子的。影儿嘴里的油饼还未咽下去,便含糊的喊:“影儿知道,知道的。吴绍说了,连大哥是他见过最不贪财的人,他每次演出都只收一丁点门票,就刚够我们糊口。李慕云也说过,要是连大哥能有那么一丁点爱财,我们也不至于是这样的生活。”
梓云懒得与小孩子争论,轻轻握住她下巴,帮她做咀嚼运动,说:“好好,你知道你知道。要是连大哥看见你现在这样又得训你。”
影儿知他敷衍自己,嘟着嘴拍开他的手,将那块饼嚼得啧啧的响。也不再拉着他走。
梓云被她逗乐了。这小姑娘真是有趣的紧。他紧跟在她身后往暗香坞的方向去了。
回到暗香坞时还未到一个时辰,连清正忙着他自己的事。影儿看见他就一路的跑过去,抱住他的腰不撒手,满手掌的油渍也没说要擦擦干净。她嘴里喊:“连大哥我们给大家伙儿买了好多东西。”说着从兜里掏出泥人儿给他看,“你看,这是梓云给我买的。还有,还有大饼,”说着将五指大大的张开,“不过我刚吃完。”似是知道自己手上的油都抹在了连清的衣服上,便又是一串咯咯的笑。她领着连清往梓云这边走,指着桌子上的东西一一的介绍:“这是吴绍要的狼毫笔,这是给李慕云买的新衣裳,还有这个是给大盖子的暖手炉,还有……”
连清听着影儿说完,望向梓云的眼神十分复杂。他问:“你把那钱全花了?”
梓云点头,将剩余的碎银子交到连清手掌里,道:“这是给你的。”
连清反手还了给他,握紧他的拳头,道:“你给大伙儿买了这些可是比给我碎银子强。”话落对他扬起笑,是初见他时的那种亲切。
梓云第一次觉得心可以因为一个人的笑容而如此舒坦。他回以一笑,说:“我下午便唱唱吧。”
连清点头称好。
晌午午睡过后,阳光正是大好。这日的天气是整个冬日里最炽烈的一次。该是春日将近。梓云拿了凳子去梅园里,右脚架上鼓面,他咚一声敲响了足鼓,切切的就唱开来。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李之芳
园,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
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作,何伸雅怀?如诗不成,
罚依金谷酒数。”
与在云水阁时不同,这曲他唱得豪放大气,微风习习的吹,撩起他发丝,使得他眉目彰显,炯炯有神的光彩里让他看上去那样的霸气轩昂。唱罢他将眉轻敛。藏起眼内灼灼的光辉。
在一旁听着的人早已痴了。影儿更是张着嘴半天没了反应。
若说古有韩娥“余音绕梁,三日不绝”,那么现如今定是丁梓云令听者“三日不知肉味”。
连清首先回味过来,拍掌称好。道:“你说过顶上我们暗香坞的女角。来上一段。”
梓云应下。将足鼓凳子全拿开。迈开莲花碎步,声又起。那细腻高昂的清脆歌声搔弄得满园的雀鸟也技痒一般,唧唧啾啾的鸣起歌。和着梓云的唱调仿若天成。他那姣好的容颜也因入了戏而熠熠的闪光,似是要赛过傲阳一般。千树万树芳菲此刻也成了陪衬。梓云一个小旋转身,像是要绽开的花,连风都被带着涌动起来。落红徐徐的在风里打着旋儿,真真的令人恍惚,竟不似在人间。梓云的音落,他鼻尖嗅到悠然的香气。不觉绽开了眉目。眼里眉梢全是无比的惬意。
连清这会儿已知,梓云乃上好的璞玉,他有幸所得,是三生的幸事。他的一张脸也笑得明艳起来。走近了梓云问道:“你确定要呆在我们这个小小的暗香坞?要知道以你的才能那是能独领天下风骚的。”
梓云笑出声,很是爽朗,“连大哥谬赞了。梓云尚没有你所说的,那样好的能耐。只是连大哥这块不染尘世的地方愿意收留我,已是我丁梓云几世的福气。”
冲着“不染尘世”这四个字,连清也笑了。他不再多说什么。深觉再有言语只是多余。他搂过他肩用力的拍,是将两人所有要讲的话全部诉说干净。
“梓云哥哥!”影儿换了个称谓,奔过来抬着一张绯红的脸抱住梓云的腰,道:“梓云哥哥好棒!”
梓云知影儿是除了连大哥再不服任何人的,听她对人的称呼便知。而现在她那样亲昵的唤他“梓云哥哥”,那该是对他钦佩不已的。梓云拍她头,难得温柔的道:“影儿刻苦的练了,将来一定比梓云哥哥还棒。”
影儿重重的点头。似是要将这句话刻进心里。
“今晚便登台吧。我会用最醒目的字样将你推出场。”
梓云点头应和。
夜晚。
暗香坞门口立起硕大的招牌,坞内点起万种灯火,戏台也被装点得格外华丽,就是连灯笼上的仕女图都变得摇曳生姿。这是与平时全然不同的景致。暗香坞两年来从未有过如此张扬的装扮,不知为何事,暗香坞的坞主一夜间便决定了暗香坞往后低调而几近落魄的存在方式。人的记忆偏爱新鲜感,这样一晃两载,不同往日繁华的暗香坞自然是淡出了许多人的记忆。可这晚它又折回了两年前的岁月一般,将那张脸描画得如此华美,就仿佛找回了两年前它盛极时的自信与风采。暗香坞这样的变化吸引了几乎所有的人,无论是看新奇的还是从前便一直照顾着暗香坞的,总之这夜的看官可是比往日多了一倍不止。空旷的梅园里是人声不断,真真的似是返回了属于它的青春时光。
连清在后院看着那样的繁华,心中酸楚,有些想念徐徐的流泻出来。谁说他不曾怀念极盛的暗香坞?他是比谁都要怀念的。正想着就见梓云画好妆容来了,身后还跟着蹦蹦跳跳的影儿。小姑娘那张面孔上也满是光彩。她也许久未见这般的热闹景象,心中甚是高兴。
那边吴绍他们敲起了细密的鼓点,奏起铮铮的乐音。梓云清了清嗓子,掀开布帘便站上了戏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