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这些资料去复印下,一式三份,按顺序排好给我。”
“小白,我儿子开家长会,这个月的业绩报表麻烦你了。”
“小白,中午帮我们订四份饭,都要咖喱牛肉。”
“小白,打电话跟快递公司说,上次给客户寄的样品都有损坏,下次再这样不给结钱了。”
“小白,过来帮我看看,outlook里的邮件怎么有好多找不到了?”
“小白,走廊的地面上不知谁撒了水,快去擦擦。”
“小白……”
白筱潇坐在位于办公室中央的座位上,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粗细高低不一的喊声,前后左右的忙活着,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她脸上挂着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微笑,其实心里已经快呕了一盆子的血。
小白这个称呼,她实在是不喜欢,论年龄、论资历她都不是最小的,不知是谁先在办公室这样喊她,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开始大家只是半开玩笑半调侃地喊上一声,后来却渐渐发展成了她的固定称谓。
她不是没想过提出异议,甚至为此发一通脾气,可在这样一个加上老板也不过只有十几人的小外贸公司里,除了她,每个人都与老板多多少少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哪个都得罪不起。
看着在桌子上堆成山的琐碎事儿,白筱潇突然觉得倒了胃口,中午丁点吃饭的想法都没有,趁别人都午休的时候一头扎进了洗手间。
公司里,唯有在洗手间才让她觉得平静和舒心,因为只有在这里,才不会突然有人打开门喊“小白!”,然后扔给她一堆该做不该做的活儿。
每天哪怕只能在这里呆上十几分钟,对她来说也弥足珍贵,这至少是清净的十几分钟。所以,上次看报纸说某工厂老板限制女工上厕所的时间,她捶胸顿足得骂了半天没人性,惹得爸妈和弟弟白筱桐侧目相对,以为她受了什么重大刺激。
白筱潇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看着自己叹了口气。
怨不得别人总是“小白、小白”的喊她,年届二十九岁的高龄,仍旧是一副前平后平的平板身材,皮肤是不健康的苍白色,两颊上零星点着几粒雀斑,圆圆的娃娃脸,笑起来左右一边一个充满稚气的梨涡,稀疏散乱的双眉下,一双黑幽幽的眼睛占据了四分之一张脸,瞳孔又圆又大几乎看不到眼白,嘴唇薄小干涩,缺少血色,头发随意在脑后扎个细细的马尾,脸上不着脂粉,眼角虽然细细有几道笑纹,不趴到脸上是看不到的。
闺蜜仲絮莹总是羡慕的掐着她的脸,用充满诗意的语言抱怨着:“这张脸仿佛是被时光遗忘了的。”
她有时去买东西时也会被比自己大不了七八岁的售货大姐拍着头问:“高几了?该上大学了吧?”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多彩艳丽的孔雀女生,只是一只看上去有几分可爱、掉到人堆里绝对不会被一眼找到的小麻雀——身材矮小,又长着一张过分年轻的脸,连衣服也习惯了黑色或者灰色。
也许正因为如此,才总是让周围的人无视吧。
她掐着腰,摆了一个从杂志上经常看到的冷傲惊艳的POSE,抬高下巴,眉毛微微向上挑着,双唇轻张,眼睛眯起来,黑亮的眼珠在眼角处射出蔑视的光芒。
这样经典的动作表情模仿,只让白筱潇从镜子里看见了一个赌气任性的小女孩。
白筱潇又叹了口气,麻雀永远也变不成孔雀吧?虽然都是雀儿,品种毕竟不同。
她认命般的挺直了后背,把耳边散着的碎发用手拢到耳后,整理一下身上的职业装,转身拉开洗手间的门,怀着英勇就义的心情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筱潇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白筱潇发挥着愚公移山的精神,把面前的这堆“小山”慢慢吃下去一大半,一直在旁边办公桌上坐着聊QQ的顾安娜突然站起身来走到她旁边,一只手撑着脖颈,头顺时针晃动着说。
顾安娜是老板夫人的亲妹妹,比白筱潇晚来公司半年,与白筱潇一样是行政助理的职位,可是从来不干活儿,也没人敢指使她,其实这么小的公司,原本一个行政助理就足够,如果不是白筱潇这些年来如老黄牛一般逆来顺受,恐怕早被辞退了,所以,白筱潇从来不跟顾安娜攀干不干活儿的事儿,相反她对顾安娜印象还不错——顾安娜是公司里唯一一个不叫白筱潇“小白”的人,有时候见别人使唤得她太过分了,还会跳出来帮她说上几句。
白筱潇看着顾安娜的样子,就知道她聊天聊得累了,都说办公室白领容易得颈椎病,就是因为长时间呆在电脑前面保持一个姿势的结果。
白筱潇讨好地笑笑:“谢谢,我这儿事不多,忙得过来。对了,安娜你是不是颈椎不太好?回头去练练瑜伽,听说对全身五脏六腑都好。”
顾安娜晃了晃她那酒红色的爆炸头,深紫色的手指甲按在白筱潇的桌子上,一双涂了烟熏妆、装了假睫毛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白筱潇:“我也听别人这样说来着,可现在到处都是教瑜伽的,谁知道哪儿好哪儿不好?好的价格太贵,价格便宜的又怕教练不好。”
仲絮莹正是健身俱乐部的瑜伽教练,白筱潇原本是随口说的一句话,见顾安娜果真想学瑜伽,便想借机给仲絮莹拉个预备客户,忙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给了顾安娜:“我朋友在健身俱乐部做瑜伽教练,你回头跟她联系了过去看看,我也提前跟她打电话说一声,看看让她给你打个折。”
顾安娜笑着接过了名片,道了声谢,迈着两条又细又长的仙鹤腿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白筱潇甩了甩酸痛的胳膊,心想,自己是不是也该去学学瑜伽了?可每个月到手的银子只有那么一千多块,还要给老妈交五百,哪有富余的钱去做这种奢侈运动,自嘲的笑了笑,又一头扎进了文件堆里。
终于到了下班时间,手里的活儿也七七八八做的差不多了,白筱潇把桌上的文件分类整理好,拿牛皮纸袋子装起来,在上面写上标签,锁进柜子里。关了电脑坐在桌前发呆。
每天到这时候都没人先走,仿佛到了5点半以后真正的工作时间才刚刚开始,同事们都比白天更认真更热火朝天的忙着手里的活儿。
白筱潇自然不敢走,可又没心情继续工作,只能像现在这样,目光呆滞的从窗口向外看去——从二十一楼的窗口望下去,人也好,车也好,都变成了一个个黑点,极其渺小,仿佛一掌拍下去,这一切就会烟消云散。
【晚六点半,家中】
“筱潇,你李阿姨给你介绍了个不错的对象,下周找个时间见见。”晚上回到家,白筱潇洗了手,换上家居服,正打算好好安抚自己擂声震天的肚子,老妈张桂琴的一句话,让她顿时觉得胃口尽失。
她抗议地举起筷子:“妈,我中午就没吃饭,这种事吃完饭再说成不成。”
张桂琴不冷不热地看了她一眼,低下头盛饭。
正在读大学的弟弟白筱桐在一旁添油加醋:“听说是公务员,跟你同岁,身高180公分,人老实本分,老姐,你这次撞大运了。”
这落井下石的小子!
白筱潇拿着筷子伸手在白筱桐头上重重敲了两下,用强烈的眼神传递不满:你别掺和行不行?
白筱桐不甘示弱的瞪回来:都是为你好,你赶紧嫁出去吧,都三十岁的老处女了。
“你俩闹什么?!”老爸白福庆一拍桌子,见姐弟二人均低下头,举着碗往嘴里扒饭,才放缓了声音,对白筱潇说:“这个人条件挺好的,筱潇,你还是见见吧。”
“爸!”怎么连您老人家都倒戈了?白筱潇委屈的嘟着嘴,她不是不想谈恋爱,不是不想结婚,但绝对不要通过相亲的方式,这话白筱潇两年前就跟老爸说过,而老爸也是赞同的,这才过去多久?
白筱桐夹了一筷子菠菜,拨了满口的饭,嘟囔道:“也不是十九岁,都二十九岁的人了,总是满脑子的不切实际。”
白筱潇把筷子朝桌上一扔:“我不吃了!”怒气冲冲地进了屋。
老妈也不拦她,在身后喊了一嗓子:“下周啊,我把你手机号让李阿姨告诉男方了。到时人家给你打电话,你敢说不去的话试试看!”
白筱潇万分委屈的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在公司里,八小时的卖身时间做怎么样恼人的零碎活儿她也认了,但回了家竟然也是这样的待遇?
不想去。
真的不想去。
相亲的事她不是没做过,二十七岁之前也认认真真见过几个别人介绍的男人,可不知是不是运气太差,半个像模像样的都没有过,有钱的太丑,没钱的也丑;有钱的没素质,没钱的也没素质;有钱的没责任心,没钱的倒是有责任心,可拿什么负责任?从此,她就决心不再浪费时间在这种事上。
恋爱,还是要自己碰比较好。
这一碰就是N年,二十三岁那年跟大学男友分手至今,已经六年了,也没碰上自己的另一半,白筱潇甚至把QQ签名改成了“孩子他爹,我们这辈子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所以,别再跟我捉迷藏了,快出来吧”,还是连孩子他爹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没见到过。
没身材、没美貌、没男友、没好工作、没有理解我的父母——还有比我更倒霉的么?白筱潇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