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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4)

“去问问。”嘉兵卫说道。能八郎应声赶了过去。现在,大概每个国家见到多少有些可疑的人都会立刻调查。每个国家对于国境和陌生人都神经紧张到这种程度。“我去过了。”能八郎立刻就回来了,在嘉兵卫的马前复命,“那是卖针的行走商人,说是尾张的人。”“卖针的啊。”

“因为穿着脏了的白布短衣,所以从这儿看觉得像鹭鸶。过去在近处看的话,是个像猴子的瘦小男人。”

“哈哈哈哈,不像鹭鸶也不像鸟,是像猴子啊。”“是只能说会道的猴子,询问他时,他反倒口出狂言反过来问我是什么人,我说了是当地官吏松下嘉兵卫大人派遣后,他不但不害怕还嗯了一声伸了伸腰。这个人十分无礼。”

“那,他在那儿蹲着到底是干什么呢?”

“那个也问了,说是他住在马入的木赁店,正在捉作为晚饭的田螺呢。”坐在马上听着能八郎的回复,嘉兵卫无意间一看,那个卖针的已经从田埂走到街道上,向前边走来了。嘉兵卫一边看着,一边又说:“那是没有一点儿可疑的人吗?”

“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这样啊。”他顺了顺缰绳,“对这些下贱之人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走吧。”嘉兵卫在马上一抬下巴对其他的随从示意。马蹄早已踏出,转眼就接近了在前边走的日吉,卷着尘土,从他的身旁骑过。一想起能八郎说是个像猴子一样的人,松下嘉兵卫不经意地回了头。当然,日吉已经让了路,在路边的树下跪坐着。嘉兵卫在马上回头,日吉也仰起脸,一直目送着。

“啊,等等。”嘉兵卫突然勒住马,向后对着随从的武士说,“把刚才那个卖针的给我带来。异相!真是个长得与众不同的男人。”一半像是自言自语地感叹着说道。能八郎想着是主人觉得好奇,立刻返了回去。

“喂,卖针的。”“欸。”

“主人叫你,跟我一起到马前去。”能八郎说着拉了日吉到嘉兵卫面前把他硬按坐下去。嘉兵卫在马上盯着日吉看,但却不是因为对那脸长得像猴子什么的有兴趣,甚至连那种念头都没有。让他再次认真端详这张脸是因为日吉的异相。而且,嘉兵卫一瞥之下所感知到的,绝不是那感叹能解释的。一种无形的、更加复杂的直觉让他停了下来。

要说这穿着脏兮兮的棉衣的矮小男子何处有这么大的魅力的话,可能就是他正在仰视着嘉兵卫的眼睛了。眼为心窗。虽然在这个矮小的男子身上找不到什么可取之处,但是那双眼却清澈、坚毅而深邃,在眼周还有细小的笑纹,招人喜爱。嘉兵卫喜欢上他了。如果嘉兵卫对相术更加精通的话,他必定会惊叹于日吉掩藏在尘土下红如鸡血石的耳朵,明明很年轻却像老人一样满是皱纹的额头,这些是将来必成大器之相。

不过,嘉兵卫的眼光还没有到达那种程度。然而,一见之下,他就对日吉有着莫名的喜爱和期待,心里觉得不能就这么让他离开,于是就什么都没问,看着能八郎说:“顺便把他带回家,要带到家。”说完一拽缰绳先走了。面对大河的家门前,有四五个家臣仆从。

“啊,您回来了。”门开着,拴马石上拴着马匹,看样子有人在他不在时来访了。

“谁来了?”嘉兵卫走到近前,翻身下马后,立刻问道。“是骏府的使者。”听后,嘉兵卫没有说话快步往里走去。说到骏府,指的就是主人今川家,有使者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再加上有和曳马城饭尾丰前商谈的事,嘉兵卫忙得忘了日吉,或者他是想过一会儿再说,总之他没说什么就进去了。

“喂,站住!”想和武士们一起进去的日吉,马上就被守门的发现了。

“怎么回事啊?那个人。”日吉满是泥土的手提着同样都是泥土的草包。脸上也有泥,因为泥快要干了有些痒,所以日吉抽动着鼻子。守门的人看着那好像嘲弄人似的动作:“怎么?你这家伙。”手向日吉的衣襟伸了过去。日吉往后退了一点儿说道:“我是卖针的。”

“这不是卖针什么的可以随便出入的地方,会被抓起来的。”“你去问问你的主人吧。”

“问什么?”“刚才进去的那个骑马的武士说让我跟着来我才来的。”

“大人不可能说那种话,胡说!”这时能八郎想起日吉的事,回来找他了。

“守门的,那个人没问题。我们知道的。”“好的。”

“猴子,到这边来。”能八郎一叫日吉猴子,看门的人都笑了。“什么呀,那家伙,穿着白短褂,提着泥草包,弄得跟妙见菩萨的侍童似的。”被能八郎带着走的日吉,听到了背后守门人的话。不过他已经十八岁了,对各种各样的人的嘲弄已经习惯了,但却不是没有感觉,不是麻痹。因为听到背后的这种嘲讽时,他也和其他人一样,原本就红的脸也会充血,特别是耳朵会变得通红。这就是他内心感情的证据。虽然如此,可是日吉不会感情用事。假装没听见也是他的可取之处。他不因逆境扭曲,不让自己卑躬屈膝,就像静静地等待暴风雨过去的花草一样。

“猴子。”

“在。”“那边有一个空马厩,你不要引人注意,老实地在那儿待着。”能八郎好像还有事,说完就走了。一到黄昏时分,从准备膳食的厨房的竹窗里飘来了饭菜的香味儿。宅邸的深处传来鼓音,笛音也加了进来,看来正在欣赏歌舞呢。

本身自视名门的骏府今川家,十分喜好京都的奢华,就连武士们的剑鞘和内眷们的衣饰也可见这股风气。这里的松下嘉兵卫从根儿上就是地方武士,嘉兵卫自身也是朴素的人。即使是这样,清洲一带的尾张武士宅邸的样子却也有些不同,总是有些分外精美。“真是难听。”在空马厩里铺了稻草,代替马独自待在马厩里的日吉听着远处的伴奏。日吉喜欢舞乐,不是因为懂音律,而是喜欢乐曲中热闹的氛围,好像什么都忘记了一样。不过,现在他想起了一件忘不了的事,那就是他还没吃饭呢。

“对了,我借个锅灶吧……”提着满是泥的草包,日吉到厨房门口窥视。“对不起,能借我个锅和小炉子吗?我想做饭。”厨房的人因为这个奇特男人的突然窥视吓了一跳,大家都看着日吉的脸。“怎么回事?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在路上这里的大人说叫我来,所以一起回来的。我在田里抓了些田螺,想着做田螺吃,所以……”

“那个包里是田螺啊?”“田螺能治拉肚子,我每天都吃田螺。因为我生来就容易拉肚子。”“要用酱煮吧?你有酱吗?”

“我有的。”

“玄米呢?”“玄米也有。”

“那下人的房间里有炉子、锅、火什么的,你在那儿弄吧。”“谢谢!”和每晚在木赁店一样,日吉做了一点儿玄米,煮了田螺,饭解决了。吃完饭就困了,他觉得比在马厩睡舒服,就在那儿睡了。到半夜,干完活儿的下人们回来了,“这个家伙,被谁赶出来了,跑到这里睡觉?”不一会儿日吉就被赶了出来,回到原来的马厩,使者的马好像说着“这可不是你的地盘”似的在那儿摆着架子睡着。鼓音已经没了,残月照耀着白色的桃花。因为晚上睡得很好,所以已经不困了。日吉是不会茫然地浪费时间的。工作或者玩乐,要是不清楚地决定的话,他马上就会觉得很无聊。“打扫一下这块儿,天也就亮了吧。”日吉边想着边拿起竹扫帚开始打扫,主人看不见的地方积着很多马粪、落叶和稻草沫儿。“是谁?现在打扫的人?”不知是谁从哪儿问道。放下扫帚,日吉环视着。

“在这儿啊,你不是白天那个卖针的吗?”日吉在桥廊下角落处的厕所的窗户里看见了嘉兵卫的脸。陪着酒量很高的使者,嘉兵卫也像是喝多了,半醒不醒,有些疲态。嘉兵卫从那儿不见后,不久就出现在廊下,看着残月道:“已经快天亮了。”

“鸡还没叫呢,离天亮还有一会儿呢。”“卖针的,不,叫你猴子好了。天还没亮呢,你怎么就打扫院子了?”“因为我没什么事干。”

“睡觉不就得了。”“我已经睡过了。我一般只睡一定的时间,然后就躺不住。”“有鞋吗?”“有的。”日吉已经不知从什么地方,立刻就拿来了一双干净的草鞋。“这个?”

“是。”“你傍晚才到这宅内,而且还说睡过了,那你怎么对这些这么熟悉?”“在下惶恐。”

“怎么?”“我绝不是可疑之人。但是像这样的宅邸的布置、大小、下水口、厨房等,睡觉时听着声音也能有个大概的了解。”“嗯,原来是这样。”

“放草鞋的地方,刚才看见了。因为睡在地面上的只有我和马了。想着要是开了门,不管是谁都要穿鞋,所以……”

“是吗?不好意思,把你带来什么都没吩咐他们,你是在马厩睡的吗?”日吉笑着没有说话,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嘉兵卫。然后,嘉兵卫认真又兴趣十足地问了日吉的身世、来历和有没有想做什么等。

“有的。”日吉答了他心里的那个愿望,从十六岁开始行走各国。“因为想侍奉武士,已经在各国行走了三年了啊?”

“是的。”“那么,现在还在卖针,你是多仔细啊。找了三年,还没有找到想要侍奉的人,不是你有什么问题吧?”嘉兵卫故意问道。“我也是人,所以可能也有不足的地方。但是,最初的主人并不是只要是武士就行的。我觉得想要出人头地,不是那么简单的。”

“不是哪样?”“看着良主、恶主、各国的武将和武门的种种,让我觉得没有什么是比挑选主人更重要的。所以才没有轻率地放弃卖针,不知不觉已经三年了。”有意思,看着像聪明伶俐的人,却也有像傻瓜的地方。他的话虽实在却也有冒险成分,常常有不能让人完全相信的,不过,嘉兵卫觉得不管怎样,这人有些特别之处,非同凡人,所以决定让日吉在宅内当仆从使用。

“要侍奉我吗?”当嘉兵卫进一步追问时,日吉平静地回答:“我工作看看吧。”对于意外地没什么欢喜的脸,嘉兵卫有些不满。但却也没有想自己作为这个只穿着一件棉衣的浪子的主人,还有什么不足之处。

松下家也和当时别处的武家一样,对兵马的训练十分严格。天一亮武士们就从宅内杂院中拿着刀枪到场院前的空地上呼喊着互相训练起来。就连厨房的仆从和看门的下人也轮流到此热身锻炼。看来嘉兵卫已经交代过了,大家已经知道日吉作为仆从在这儿工作的事儿了。马厩的人看到新人就吩咐道:

“喂,猴子,以后我们每天早上会把马牵出去喂草,之后你就去打扫马厩,马粪就埋在对面竹丛的坑里。”

“是。”说是负责清理马粪,可常有老人“猴子,来一下”“挑着桶去打水,把各个大瓶都装满”“把柴劈了”,让他做各种事情。

“那家伙真闲不住啊,让他干什么他都不生气。”年轻的仆从则把他当玩具似的喜爱,还时不时地扔给他些东西。可不久,宅内年轻人对日吉的反感越来越强烈了。“那家伙真是自大!”“净是讲些小道理!”“就知道奉承主人!”

“拿别人当傻子!”那些年轻人把很小的过错也大声宣扬,因此,有时嘉兵卫也听到些对日吉的诽谤。不过,嘉兵卫只说:“现在还用得到他,看看吧。”

这也不是什么需要和近臣商量的事。嘉兵卫的妻子和孩子都“猴子猴子”地叫着,很喜欢日吉。这也让宅内的年轻人十分不快。

“这是为什么呢?”日吉咬着手指想着,然后觉得和不是十分勤劳工作的人在一起,只有你自己勤劳工作很困难。

今川往来

从和其他仆从之间的小矛盾中,日吉学到了一些道理,同时,对以松下宅邸为中心的海道局势——今川、北条、武田、织田等的实力和趋势都有了相当的了解。日吉心中想着:“果然还是应该找地方工作的。卖针行走时,不容易得知的一些内情,在这里,偶尔是可以得知的。”本来就不是为了饭食度日而做碌碌无为的仆从,所以接触到这些事时,这些根本不可能让仆从知道的严峻事态,被他一直寻求着什么的头脑敏锐地感知到了。

“啊,是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是这么回事。”像是在棋盘旁边看着棋士对弈一样,要一子一子地落定,日吉是明白的。骏府的使者频繁地往来于此地和冈崎、小田原、甲府等地,可以看出某种情况。在他看来,那就是骏河的今川义元有着掌握天下霸权的野心。不,实现那个愿望可能要在遥远的将来,把那理想搁置一边,现在今川义元一定是正在为他进入京都、拥护足利将军家、从而自己君临天下做着前期准备。

但从地理上判断,骏河的今川家背后是矗立着强国北条的小田原,而侧面的甲斐又有武田家,往京都方向还有三河的松平家。在这些国家里,今川义元先成功地把松平家变成了自己的属国。三河方面,自从松平清康投降今川家,自愿归附后,不幸接踵而来。清康死后,他的儿子广忠也不幸早逝,嗣子竹千代作为人质养在骏府。而且,义元派去亲信直接掌管冈崎的政务、税收,松平家的家臣武士都被迫参与今川家的战事。

三河的收入除了日常需要的经营费用,全部都被运到义元的居城。“三河到底会怎么样呢?”日吉觉得三河前途惨淡。可三河人也有三河人的坚韧,这是日吉行商时知道的。他觉得三河武士绝不会就这么屈服。比起这,日吉平时更加留心观察的是尾张织田家。母亲所在的地方,生身故乡,和其他国家相比,日吉当然更关心它的兴衰。现在远离故土,在这骏府的松下宅邸遥望着,除了三河的松平以外,没有别的国家比它更贫穷,更狭小。特别是在今川这样文化繁荣、经济富足的国家中,让人更透彻地看清了它的现状。

“中村很贫穷,我的家也很贫穷,但……”日吉却不认为这是绝对的国运。他感觉到在贫穷尾张的土地上有什么在发芽。相反地,他对模仿贵族绅士礼仪,上下皆奢侈的今川风俗有些轻微的反感,一直都感觉到危机的存在。而且最近,使者往来更加频繁,让人觉得以今川家为中心的骏府、甲州,三国互不侵犯协定的密谈已经完成。主导者当然就是今川义元。

为了将来能带着实现大业的军队进入京都,和骏河之后的北条、侧面的强国武田家结成友好的近邻关系是十分必要的。于是,义元事先策划好,他把自己的女儿嫁给甲斐信玄的嫡子太郎义信,又让信玄把女儿嫁到北条家。这些婚事终于快要成功了。同时军事、经济方面的协议也成功的话,今川家将成为东海的重要力量,其势力难以撼动。这从义元随身的武士就能看出,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像松下嘉兵卫等人并不是义元旗下的直属武士,只是地方武士官吏,即使这样,这宅邸也是日吉知道的清洲、那古屋、冈崎一带的宅邸所无法相比的,物品丰富,高朋满座。仆从们也人人一副春风得意的表情。

“猴子!”能八郎站在院子里叫着日吉。“在。”

“哎呀?”能八郎看向屋顶。“你在那儿干什么呢?”“我在修屋顶。”“修屋顶?”能八郎一脸不解。

“这么热的大太阳天,你真是辛苦命啊,怎么在干修房人的活儿呢?”“房子透光了。这次可能下大雨,等下雨再找修房的人就来不及了。我找找板子裂开的地方,修一修就行了。”“所以你才被人讨厌吧,太阳最厉害的时候,大家都在树荫下什么的,睡午觉呢。”

“在大家能看见的地方干活儿的话,会打扰大家睡午觉。我想着屋顶应该没事。”

“说谎,其实你是在那儿察看地形吧?”“真不愧是能八郎大人,被您发现了。要是不熟悉地形的话,万一有什么事,就不能立刻安排守护了。”“你别那么大声音说出事什么的,大人听到的话,会生气的。下来。”

“是,有什么事?”

“傍晚有客人到。”

“又有人来?”“什么叫又有人来?”“来的是哪位大人?”

“今晚来的不是使者,是游历诸国的武者。”“啊,很多人啊!”日吉从屋顶下来。能八郎从怀中拿出记录:“所以,这些武者是上州大胡城主上泉伊势守的侄子疋田小伯带领的十二个手下。他们有一匹骑马、三匹驮行李的马、七把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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