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古运河码头外,人声嘈杂,鱼龙混杂。
这条有着上千年历史的河流,哺育了扬州,是扬州的根。滔滔的运河水,不仅了养育了两岸成千上万的子民,还衍生出一个处于半灰色地位的帮派,漕帮。
自燕王登基以来,朝廷就依靠运河南粮北调,供应北方和边防。特别是永乐十五年起,当今圣上下旨,大规模营建北京城,朝廷陆陆续续北迁,直至定都北京,漕运就显得更加重要了。
围绕着漕粮的运输,生长出一系列盘根错节的潜规则体系,一部分人敏捷的抓住官民之间的利益关系缺口,从中分利并借此安身立命,从而出现了一个民间组织机构,就是漕帮。经过一代代的发展,漕帮势力渐渐雄厚。其总堂设在洛阳,下设分堂,每堂下设分舵,分舵下又设旗。漕帮自迁都以来,帮众势力迅速蔓延到大江南北,建立分堂三十六个,一时间势头无出其右。
漕帮扬州分堂属于帮内五大分堂之一,就设在离运河码头不远的地方。扬州分堂堂内弟子、锱银等更为充盈,因而在决断漕帮事务上也拥有更大的发言权。堂主的位子自上一任堂主步黎死后就一直空着,是众多人觊觎的对象。
“闪开,闪开。”几个武夫打扮的汉子从人群中挤开一条道,中间走过一个身穿青灰色长袍、面容阴鸷的年轻男子。
他就是暂时打理漕帮扬州分堂的副堂主,陈正阳。
“副堂主,我们现在怎么办?”
说话的是跟在陈正阳身后的老头,外表削瘦精干,是扬州分堂四大舵主之一,康白寿。此人一向与陈正阳臭味相投,现在看他眉头紧锁,也有些心急。
“康舵主,此事不宜声张。我们看看少堂主情况如何,再作打算。”陈正阳心里七上八下的打着鼓,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副堂主的位子还能坐多久。
一切都是因为,在几天前,疯症了十几年的歩青,突然醒转过来了。漕帮各分堂堂主本来就是父去子替,有家族继承的传统。这几年,由于他的专断拔横,本来已经引起堂内许多旗主和有些舵主的不满,现在名正言顺的少堂主又清醒过来了。对他来说,这无疑构成一个极大地威胁。尽管他已经在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但是这种事,毕竟是捂不住的。
歩青突然就醒转了,这是陈正阳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不过眼下他最担心的还是,如果万一被歩青知道那件事,恐怕就有麻烦了。
想到老堂主的死,陈正阳咬了咬牙,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暗暗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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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漕帮扬州分堂正厅。
绫罗坐在左侧上首位置,莫掌柜垂首立在她身后。
这个位子的分量,她胸中还是有数的。刚才莫掌柜已经低声提醒过她,南宫家在江南商贾中的地位完全当得起这个位置。然而她毕竟是个年纪尚轻的女子,又初次露面,尽管是个不怎么正式的场合,而且是因为南宫老爷不便露面才由她代替,绫罗还是有些犹豫。
她看了看江逸辰,江逸辰微微点了点头。
绫罗只好壮壮胆,端着身子坐了,江逸辰就坐在对面。
随即有人上茶。绫罗端起杯轻轻抿一口,借机四下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并不大,梁上一块匾额写着“吉运千户”几个字。论派头远不及南宫家的庭院来的体面,但坐在其中却不由得让人心里有点忐忑。
除了她和江逸尘,另外坐在两侧的还有赵、蔡两大世家的代表。绫罗听莫管家说过,扬州赵家,刺绣手工名满天下,而蔡家是做金银生意的。故而这两家上座,自然无人非议。另外还有些绫罗也不认识的,料想能得知这种消息的,应该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人物。
一刻钟已经过去了,并不见有什么人出来见,在座的已经有人沉不住气了,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各位安静,安静。”一个精干的老头从内堂走出来,正是康白寿,“我们陈堂主出来接见各位。”
绫罗往他身后瞧了瞧,一个年纪不到三十的青年男子跟着走了出来,长相尚算干净,只是给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虚伪感觉。
“让各位久等了。”陈正阳清清嗓子,“不知各位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座上无人应答。
陈正阳见状心里暗暗得意,看来这些人也不能确定歩青是否真的醒转了。让人控制住消息并将少堂主母子二人软禁起来,这一招是走对了。
厅中的商贾各自为利,谁也不想在消息未曾得到证实之前得罪这个副堂主,毕竟扬州的大部分漕运还是暂时把持在他的手中的。一时间竟有些冷场了。
“既然各位都没有什么事,那就恕陈某不远送了。”陈正阳脸上仍然是笑眯眯的,只是已经做出送客的意思了。他笃定,没有人敢冒冒然出头给自己找麻烦。
江逸尘暗暗忧虑。他此次是打定主意,不能再任这个姓陈的为所欲为了。他张口欲要喊住已经转身的陈正阳。
“等一下!”
说话的却是个女子,声音轻淡,却脆而清明,掷地有声。众人均往这边看来,搞得绫罗有些不自在。是了,说话的就是她。
“陈副堂主,我们想见少堂主。”
她刚才眼见着陈正阳就这么要打发了大家,却没人开口,心里很是着急。当然了,绫罗也并不敢随便做个出头鸟,但是她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如果公公在的话,会怎么做呢。
南宫家的生意大部分是通过陆路运输的,并不会过多的受到漕帮的挟制。而此次来的真正目的,不正是为了探听消息么。若歩青没醒,不过维持以前的僵持状态,而万一醒了,南宫家便多加一个筹码。所以她断然是不能让这个陈正阳这么应付掉的。
陈正阳闻声又转过身子,打量着说话的人。是个悦目佳人,左不过二九年纪,玉骨冰肌,一双眸子明净清澈,樱唇微含一丝笑意,濯如青莲,美若琼花,却又透着一股灵慧之气。
然而他并没有因为绫罗的美貌就对她产生什么好印象。正相反,他皱着眉头,显然是对这个破坏了自己预想的人没什么好气儿。
“这位姑娘是……”
“哦,这位是南宫家的少夫人。”江逸尘不失时机的解释到。
这一次,他对于绫罗的表现相当之意外。毕竟,面对的还是一个拥有众多帮众势力的堂主。刚才她一句“陈副堂主”,既未失礼,又清楚地点名了陈正阳的身份,他心里已经对这个年轻的女子有些敬佩之意了。
“哦,原来是少夫人。陈某失礼了。”陈正阳语气中颇多不屑之意,“刚才您说什么?”
一个小小的南宫家儿媳妇,也敢跟他叫板。他故意装作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
众人的目光再次落在绫罗的身上。
“我们想见少堂主。”绫罗压制住内心的紧张,“听说,他清醒过来了。”出头鸟真不是什么好当的,这次拼了。
“原来诸位想见少堂主。”陈正阳没有料到,她也重复了一遍,并且声音又抬高了一些。已经有人也跟着这小丫头嘁嘁喳喳了,看来,不说点什么是不行了。
“咳,我们少堂主身体不适,不便见客。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对我说。”陈正阳也提高调门,目光阴利的扫过大厅,“若没什么要紧事,各位请回。”
他是打了个哈哈。少堂主刚醒转过来,也可能会身体不适,而若是一直疯症着,自然也是身体不适。陈正阳摆明了是不想让他们见到歩青。绫罗又怎么会不知道,然而她的倔脾气也上来了,至少应该有个结果,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回去了,对他们实在太不利了。
“那么少堂主什么时间可以见客?”她不依不饶地追问。
“这……”陈正阳没想到眼前看着弱不禁风一个丫头,居然这么难缠。他正寻思怎么敷衍了她,一个温和纯净的声音从内堂传来。
“陈堂主。”
内堂走出一个年轻俊朗的男子,“既然这么多大商户前来,歩青纵是身体有恙,也是万不敢怠慢各位的。”
众人循声望去,陈正阳也有些意外。他明明派人看住他的,怎么会……
绫罗听到这声音,有片刻的呆滞。对她来说,这是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她曾经心心念念在无数个梦里听到过的,带着无比迷人的磁性的声音。
不会的,肯定不会的,绫罗在心里说。她定定神,循着声音望去。
然而她看见的,是一张俊逸绝尘的脸。如朝露一样清澈的双眼,时而温和,时而闪着冷峻犀利的光,弧度完美的唇线,淡然绯色。他身材颀秀,内穿靛蓝色交领大袖长袍,外披白纱直领对襟广袖衣,绣有白色云纹图案,靛蓝色腰带上镶嵌着银线状饰物,整个人显得清雅出尘。男子带着微微的笑容,正看向绫罗,浑身散发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摄人气魄。
天,狗血的剧情再次发生了吗?绫罗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纠结到难以自持。
这张脸……这张脸这张脸……明明就是……
叶哲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