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船舫有些时日了。
一串清脆的声响,她有些无奈地低下头来,拨弄了几下脚踝上的系着的三颗铃铛,幽幽地叹出口气来。
绑着这样的铃铛,真让她备感不适。不管走到哪里,那响声都随处跟着,总惹来一群人的鄙夷目光。要知道,在这个船舫里,只有那些跑前跑后的龟奴才佩戴铃铛。
自然也少不了船上的女人们或多或少对她的嘲弄奚落,大多都是出于嫉恨对玄螭的指桑骂槐罢了。又或许几日前,玄螭向老鸨谈起此事儿后,她们就再也没敢明着数落人,但暗地里也没少对她指指点点的,尤其是她这个丫头身份的人,居然可以跟主子同吃同住的。许多伺候其他姑娘的丫头片子,对她鄙夷加妒忌的,也比比皆是。
她也只得咬着牙忍着,一笑而过。同吃同住,一点都不是她乐意的。若不是这个铃铛,她早就出发去了南釉国了,在为找到爹爹和落儿的下落前,先找到娘亲也不是坏事。而玄螭绑在她脚踝的铃铛偏偏又不是一般的,要解开还得他本人。
他嘴上说是为了保护她,实际上跟禁锢着她有多少区别呢?
留在这样的烟花之所就真能找到静幽的有缘人么?她不免又叹了口气,还是相信他吧,目前她是什么也做不了。倘若不是因为静幽的缘故,她在村口时就该一走了之,就不会答应跟着他回来,还呆了这么个十天半月,如今更被绑上这样的缚物。
“主人,何故叹气呢?“阿丘不解地问道。
她回头冲着他笑了笑,摇了摇头。向他招了招手,指了指旁边的小木凳,示意他坐过来。
眼前化为人形的阿丘,挽着个小发髻,七八岁的年纪,瘦小的个子。白净稚嫩的圆脸,透着些许微红。
他穿上这一身她给他做的月白色的衣袍,相当和称,更像极了书香门第家的小公子。若不是老改不了蹲在地上,依偎在她脚边的习惯,她真没法把这孩子跟阿丘想到一块去。
真不知道玄螭哪根筋不对,前几天,神秘兮兮地带了个小男孩过来,要她猜这孩子是谁。那模样当时看着如斯陌生,她又怎会猜到。
倒是阿丘当时怯怯地躲在玄螭的背后,拉了拉他的衣角,一副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那时她倒有些生气,不知他在哪里拐来个孩子,这么小的年纪,竟然被他给带进了青楼。他也不解释,傻笑着听她狠狠地数落了他一番,直到他摸了摸那孩子的喉咙。
当时阿丘唤的第一声,竟然是‘主人’。让她感到分外意外,实在想不出他跟她有什么主仆关系。
阿丘见她不应声,硬是扑过去,抱到她双腿,甜甜地再喊了一声,“主人“。圆脸不时地在她怀里蹭了蹭,时不时抬头望着她,泪眼婆娑,嘴角却带着笑意。
她当时傻眼了,狐疑地想要推开他来,没想到他抱得更紧了。
玄螭着急地大步上前,像拎小鸡般将他抓在手上,恶狠狠地教训他,言语中更像做爹的训斥儿子般。“圆子,不要这么不知好歹。”
阿丘则在他手心下苦苦挣扎着,眼泪鼻涕挂在脸上,咬牙切齿对着玄螭。
圆子被她听成了犬子,她傻愣地冒了句。“是玄螭的孩儿么?你这做爹的怎么可以这样?”
她走上前去,将阿丘解救下来,拉到身边。蹲下来替他一点一点地擦去脸上的鼻涕泪痕。
“最喜欢主人了。。”阿丘一番委屈地抱着她,扭头冲着玄螭扮了个鬼脸。
“圆子。”玄螭恶狠狠地上前,重重地往阿丘头上猛敲了一下。
阿丘一脸无辜地摸了摸脑袋,狠狠地叫道。“玄螭,你再欺负我试试。”言罢,却是闪到她的身后,手却死抓着她的裙。
“再说我现在可不是圆子了。我本阿丘是也。”不住地向玄螭吐了吐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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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当时玄螭的脸上,一会儿白一会儿青地,她禁不住地笑出声来,蹲在她脚边的阿丘,眨着眼,不解地看着她。
她想了想,低下头来,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问道。“今日怎么又变作人形了?”
阿丘平素还是化为原形的多,尤其是人来人往的时候。
“玄螭不在。阿丘感到主人有些烦闷,变作人形可以更好地陪陪主人。“
“额。”她这才想起玄螭今日跟老鸨出外会客去了,据说客人是京城来的贵客。
不带上她,她倒觉得一点也不奇怪。
不过绑上这脚环前,他还是允诺她可以出门的,只是要他在一旁陪着或带上阿丘才行。可自打他们在这里住下后,他没有一日不忙的,更别说带她出门了。而这里的丫鬟们,大多都对她充满敌意,她也懒得在意,空闲时候,也都呆在玄螭这专用的厢房里。
听着轻微的鼾声,她不禁笑了,蹲在脚边的阿丘很快便睡熟了,身子化为了原形,缩进了月白色的衣袍里。她将它抱起,放到双膝上。
等待的日子,的确是太闲了。
她百无聊赖地拖着腮帮,看着窗外缓缓流淌着的湖水。落日的余辉,美轮美奂地映照在湖面上,水面陇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纱。
湖面吹来的风,带来几朵柳絮,轻柔地飘到她的脸颊,她抬起手来,捻住一片,怔怔地向对岸望去。
翠柳依山畔水,垂下的柳条都已伸过水面,片片柳叶、柳絮飘在湖面上。本是静谧的美景,却不时传来阵阵喧哗声。正是来自岸边停靠着的几只小船,那些船夫无聊地猜拳喝酒,嬉笑怒骂。
不远处,走来三位华服少年,商议了会儿,便径直登上了其中一只,只见那打瞌睡的船夫立马就来了劲,殷勤地拿起桨来忙活起来。
船只晃悠悠地离开了岸,不一会儿便摇到了靠她窗比较近的地方。她没来得及躲避,却对上了船上人的打量目光。
只见船上这三位少年,年龄看似相差不大衣着不凡,不是官宦人家的子弟至少也应是出自商贾之家。其中一位穿白底蓝花、素雅打扮的公子,清秀的脸上,却透着几丝沉稳。而旁边一位穿黄色衣衫的公子,细眯着眼,赤裸裸地打量了她好几番,时不时地附耳对着两人窃窃私语说了几句。
另一位绿衣袍子的公子,性子看上去有些急躁,瞄了瞄清离,狠拍了拍膝盖,数落起船上的船夫,道。“你们翠云舫不是说美女如云么?怎么会有这样的货色在这,真是扫兴。。”
船夫也看了清离一眼,笑吟吟地答道。“这不红花也需要绿叶陪衬的嘛。。这女的看着,小的也觉得陌生呐。不过早就听闻这里的新进的花魁弦儿小姐的贴身丫鬟便是长得奇丑无比,这‘阿丑’看来说的应该就是她了。公子们暂不必担忧的。”
“这花魁的丫鬟都长这样,那花魁也应该不怎样。罢了罢了,我们去别处吧。“绿衣公子说的很大声,黄衫男子则时不时地打量着她。假寐着的白衣男子,并未抬头看她,只是手中的折扇,轻敲了敲绿衣男子的膝盖,淡淡地说道。“切不可对别人评头论足。既来之则安之。”
“是。”绿衣男子更像领命般地垂下头。
这样的以貌取人,她似早已习惯了,这也是为什么船上的人,对她总是另眼相看。
她淡淡地看着船绕过她的窗子,直到消失在视线外。
她这才轻笑了一声,摸了摸左脸颊上突兀着的大片丑陋的红斑,这整块还覆盖了她整个左眼睑。现在的容貌,跟之前的样子,已大相径庭了,本就普通的面容上,玄螭还刻意给她留下这样大块红斑。不过也没什么,她挺喜欢这样,更能让她看清楚人心。
阿丑,说的的确是她。。现在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