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林仙楼,滕仙冢来到了林府门口。他一脚跨上石阶,另一脚却踏入了回忆。
他记得七年前,应姑父的邀请他来林家游玩。那天也是跟现在这样雨后初晴,天地如洗,万物澄净。他坐在林家凉亭中听着姑父给他讲一些生意场上和江湖上的奇闻异事。滕仙冢虽是滕家的大少爷,可是他却是一个孤儿,父母早亡的他将姑父当做最为尊敬的长辈,每年有小半的时间他是来林家度过的。生有一子一女的林鸣江也将滕仙冢当作了自己亲生儿子一般对待。他知道滕仙冢的未来一定非常了不起,他太喜欢这个坚强、冷静而又能干的侄儿了。他憧憬着几年之后滕仙冢成为他林鸣江的乘龙快婿,他期盼着自己的女儿能有滕仙冢这样的好归宿。
可是,他们却共同迎来了一个变故,这个变故的名字叫做——何晴野!
当时,滕仙冢正听故事听的入神,可是假山后面却传来了尖亮的声音。
“你敢不听我的话?”九岁的林仙阁叉腰瞪着眼前的人。
“为什么要听你的话?”矮上一截的何晴野却毫不认输。
“因为我是林家大小姐。”
“……”何晴野鼓起脸说不出话来,但却仍然不认输。
“你如果不让我当马骑,我就叫下人打你。”
“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别忘了你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我娘可怜你才收留你的。”
“我不用可怜,我有爹我也有娘。”
“你就是没有,你没有爹也没有娘。如果有的话,你找来给我看啊!没有了吧?”
“我有爹,我有娘。”哭喊着的何晴野一把推dao了林仙阁。
林仙阁也不是好欺负的,被人推dao在地虽然摔疼了,可是她却不哭。利索的爬起来就反攻。
何晴野一招出手就没有第二招了,见林仙阁扑上来,只知道抱着自己的头蹲在地上,哭喊着:“我有爸爸,我有妈妈,我也有爸爸的,你再打我,我就让我爸爸打你。我爸爸是警察,他有枪。”
何晴野被打的坐在地上,双手抱头,嘤嘤的哭。
“住手。”林鸣江看到自己的女儿居然出手打人板着脸一丝笑容也没有。
林仙阁听到声音站起身,走到林鸣江身边,得意洋洋道:“是她先推我的,爹!”她的那声“爹”显然是喊给某人听的。
某人根本没有站起身,她只是抱着自己坐在地上谁都不理。
林鸣江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扶起她,她倔强的甩开,仍然抱着自己,仍然缩着身子坐着,只是不哭了。
林鸣江柔声劝道:“仙晴乖,仙阁如果欺负了你,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我不叫林仙晴,我自己有名字!”何晴野鼓起脸大声喊道。
“好好好,那不哭了。来见见客人。”林鸣江趁机拉起了她,指着滕仙冢道,“她是你的表哥,叫一声滕表哥。”
“他不是我表哥,我根本就没有表哥。”说着,何晴野就哭着跑远了。
滕仙冢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个娇小却石头一样倔强的背影,良久良久。
“她是你姑姑从破庙捡回的孤儿。”林鸣江同样看着那个背影,十分头疼的说。
无父无母,孤儿?
之后的几天,滕仙冢莫名其妙的就被这个石头一样的女孩子缠上了。滕仙冢这才发现她根本就不是石头,她比他更适合姓滕,只不过她姓的是藤蔓的藤,她缠人的功夫堪称一流。
第二次见到她,他在看梅,而她却在看他。任何人被人这样死死地盯着都不会太高兴吧?他又不是梅花。但他当时没有说什么,只是皱着眉头瞪她。他以为这么一个小姑娘,他一瞪,她肯定吓跑了。可没想到,他这一瞪,她却理直气壮起来,恶人先告状地说:“你为什么瞪我?”
滕仙冢本来还有兴致赏梅的,但被她这么一说,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待下去了。只好不理她,举步离开。没想到她竟然追了上来,“喂,你为什么走了?”
如果滕仙冢还是滕仙冢的话,他就不可能让一个小姑娘爬到他的头顶上随意撒野了。“不可以瞪你,我还不能走吗?”
“那你是承认刚刚瞪我了咯?”
滕仙冢满脑黑线,这个小姑娘看来并不好惹,他迈开脚步,她却不紧不慢地跟上。走了一段滕仙冢忍不住回头:“你跟着我干什么,还想瞪回来?”
“你瞪了我,所以请你帮我忙。”她张着大眼睛,无辜而诚恳地说。
滕仙冢真想仰天大笑,他真是见识到了女性的新品种了,这种新品种名叫——女无赖,还是一个只有七岁的小女无赖。
“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对不对?对。”何晴野先下口为强。
“说吧,帮你什么忙?”滕仙冢倒想要看看这小姑娘会耍什么花样。
“你知道18路公交站在哪里吗?你可以带我去吗?我带你去见我爸爸,我有爹的,我找来给你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爸爸说过,只要迷路就找18路公交站,坐到底就是爸爸的单位,我认得的。我故意迷路过。”
滕仙冢看着她鼓鼓的脸,闪亮闪亮的眼睛突然有些心疼,“很想要找到爹吗?”
“嗯。”何晴野重重点头,“生日那天爸爸没有来,我要去骂他。他骗人!”
“好,我带你去。”虽然他并不知道这小姑娘说的是些什么,但是他愿意成全一个小孩找爹娘的心。至少她还能去找,而他清醒的知道他不需要。
结果当然是没有找到,何晴野看着满街陌生的人和房子大哭了起来,滕仙冢拽都拽不回来,只有打晕她,把她扛了回来。
之后滕仙冢的情感变化简直出于他的预料,他有了很多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情绪——
譬如看着只有七岁就会绝食的她,滕仙冢就这样突然学会了担心。看着只有七岁就会翻墙的她,滕仙冢一时间学会了着急。看着只有七岁就会孤僻的她,滕仙冢渐渐衍生出了同情……之后,他做了一件这辈子最错也最对的事情。他将这个麻烦石头搬回了洛城滕府。
从此后,一向冷寂肃然的滕府鸡飞狗跳、人蹿鸟飞。好不热闹!
而此后,滕仙冢也领会到了一件事情,要想养活这块随时随地都会惹麻烦的顽固石头,他必须要让滕家复兴。只有滕家足够强大,他才能够为她摆平一系列的麻烦。
他有了努力的理由,他有了不再消沉的理由。这个理由成了他灰暗孤寂生命中唯一的一缕阳光,尽管这缕阳光带有太多麻烦的刺,却正因为这些刺而让他更加奋进,更加拼命。
而如今,这缕阳光去了哪里……
滕仙冢闭上眼睛。让心底因想念而刻骨的伤痛慢慢过去,慢慢的……却永远过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