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城,记忆中好像很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了,漆黑的雨夜,孤独的马车滚动在无人的街道上,雨将寂寞洒遍天地。
滕仙冢揉了揉太阳穴,将两条长腿在柔软的貂皮上尽量伸直,外面瓢泼着大雨,可是车厢里却很干燥很干净。萧瑟冷雨中,他穿着很单薄的衣服,单薄到令人心疼,趁着凄厉的雨声更显得整个人形销骨立。他本就是个对任何事都无所谓的人,尤其是对他自己。对于他这种随性、倔强而又坚定的人,只有一种人能够对付得了。那个人必须厚脸皮,必须无耻无赖,必须比他还要任意妄为。
他曾遇到过这样的一个人,可是他却将她气跑了。跑到无影无踪……
无声无息……
滕仙冢叹了口气,抓起手边的酒瓶大口地喝了起来,却一滴也不浪费……
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风中却传来另一阵雨声,那是雨打油纸伞的声音。这声音虽然比马蹄声轻得多,但是却让滕仙冢觉得好奇。他仰头大喝了一口酒,喃喃道:“这种天气,这种时辰,想不到竟然还有人跟我一样在旅途当中奔波受苦。”
马车越过那顶油纸伞渐行渐远……
“安叔。”滕仙冢轻唤。
赶车的老仆立刻一收缰绳,勒住车马。那老仆看向茫茫雨雾的目光锐利而冷漠,但等到他将目光转向滕仙冢时,立刻就变得柔和起来。“少爷?”
滕仙冢没有说话,他在等那个雨声。
雨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悦耳。于是他掀起那用貂皮做成的帘子,推开窗户,他看到了一顶油纸伞从他窗前缓缓而过,而油纸伞下面居然是一个女子的身影。
这女子走的很慢,显然已经很累了,可是她却不停顿,即使马车在她身边稳稳停住了,她也不停顿,她甚至没有回头。
“安叔。”
老仆挥鞭让马车慢慢的踱着……
马车赶到前面时,滕仙冢瞧见了她的脸。大方,高贵,极美。眼睛很大,嘴唇红中带紫,因为冷而紧紧抿着。她的背脊挺得笔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倔强和冰冷。
滕仙冢目光中有了一丝同情,他推开车门,道:“上车来,躲躲雨。”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是长期咳嗽造成的那种干哑,却平白的透出一股磁性和吸引力。在茫茫无边际的深夜狂雨中,她的那顶油纸伞实在遮不了多少风雨。滕仙冢甚少管闲事,可是今晚例外,今晚他寂寞,而她显然也寂寞。
顾繁华连看都没有看一眼那辆马车,脚步更没有停下来,本就是秘密夜行,何必招惹是非。
滕仙冢道:“你不想躲雨?”
顾繁华握紧手中的伞柄,左手却按住了腰际的利刃。
滕仙冢笑了,道:“姑娘如果觉得我是坏人,那么请了。”
可是,就在这时候顾繁华却忽然道:“你收我钱吗?如果收,我就坐。”
她居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滕仙冢又笑了,但他没有笑出声音,却回答道:“收,而且很贵。”
“成交。”顾繁华淡淡道,眼神却看向了滕仙冢。这一看,她有一瞬间的愣神。这张脸并不年轻,成熟更沧桑,甚至有点颓然。可是这却是她这辈子所见过的最英俊最魔幻的一张脸,虽然有着病态的苍白,但却更增添了吸引人的魅力。他的眼睛是墨绿色的,仿佛春风吹拂下的湖水,清澈而又灵活,充满了令人愉快的活力。可一晃神,那眼睛又仿佛是深不见底的井水,幽深而又沉痛,充满了令人悲伤的忧患。
这是一双十分矛盾的眼睛,因为矛盾而更显奇异,任何人见过一眼都不会轻易忘记他,尤其是女人。
收神上车,顾繁华却又被这辆不起眼的马车迷住了,这不是一辆马车,这是一座屋子,一座温暖如春的美屋。美屋的墙脚有蹩脚的图画,那上面歪歪扭扭画着的仿佛是两个人手拉着手。美屋的屋顶有丑陋的题字,和古怪的笑脸。而除了这些之外,这座美屋实在是无可挑剔,完美绝伦。
这确实是一辆可以让滕仙冢引以为傲的马车,因为在这辆马车上出现过太多的女人,从貌可倾城的绝世美女,到世人垂涎的温婉公主,再到勾魂摄魄的青楼妖姬……而可以在这辆马车上动手动脚的人却永远只有一个。
但就在七年前,那个人急匆匆的跑来找他,当她掀开了马车帘,就看见他和一个风华绝代的舞姬滚在一起,并且舞姬那晶莹修长的玉腿还轻盈的勾住了他精瘦的腰。她死命的扯下马车帘扔向他欲求不满的脸,从此一去不复返。
往事不可追,前尘不可悔。
滕仙冢看了一眼顾繁华湿漉漉的头发,伸手在榻边按了按,这棉榻下面就弹出个抽屉来,抽屉里有一只发亮的银壶,还有一只白银铸成的银杯。
“喝口酒,驱寒。”滕仙冢说。
顾繁华将目光收回,看向滕仙冢手边的牛皮做的奇形怪状的壶,问道:“为什么不让我喝你喝的酒?”
滕仙冢为她倒酒,没有抬头,“我的酒你喝不得,会醉。”
顾繁华嗤鼻一笑,也不再多说,仰头将杯中酒饮尽。却没想到这酒居然如此凶烈,从她的喉咙一直辣到五脏六腑,顾繁华忍不住咳嗽起来。她胀红了脸认定这人是在存心捉弄她,可是咳嗽过后,顾繁华全身热了起来,居然暖暖的很舒服。
滕仙冢看了看她,淡淡道:“这已经是车里最清淡的酒了。”
顾繁华吃惊的看向他,因为他的口气中充满了伤感和凄凉。可是,才一个晃眼,那些伤感和凄凉仿佛又变成了错觉,他从棉垫下弹出各种各样的抽屉,然后从各种各样的抽屉中取出各种各样的美食,有合生园最出名的桂花糕,有福州最富盛名的烤鸭,有天下闻名的金华火腿,有全国销量最好的益氏蜜饯,甚至还有顾繁华只听说过没有亲眼见过的“667蛋糕”。“如果饿了,就请便!”
这简直是在变戏法!这个男人怎么能够做到的?这些天南海北的东西想要都买到非得跑遍整个大齐不可。可是顾繁华却知道,这些东西甚至还有更多的东西它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征,它们都姓滕。洛城滕县的滕。
那么他……
就是滕仙冢!
顾繁华脑海中的情报积累瞬间开始自动搜索——
洛城,江南小镇,这种小镇历来有藏龙卧虎的本事。就是这么些小河小桥安顿了这样一个富可敌国的财神!滕仙冢的致富门径是值得效仿者好好研究一阵的,不管怎么说,他算得上整个大齐难得一见的既精于田产管理、又善于开发商业资本的经贸实践家。有人说他主要得力于贸易,包括与海外的贸易,虽还没有极为充分的材料佐证,但却是比较令人相信的。洛城虽小,却是贴近三大运河、津江和长江,从这里出发的船只可以毫无阻碍地借运河而通南北,借长江而通东西,就近又可席卷富庶的江河湖地区和洛津京一带,然后从长江口或津渡口直通海外或更远的地方。处在这样一个优越的地理位置,出现一个滕仙冢是合乎情理的,更何况在滕氏王国的背后还有一个幕后英雄——林津帮。滕家和林家的结合,这大体也就是滕仙冢能够成功的秉性所在了,它的厉害不在于它的排场,而在于充分利用它的便利而悄然自重,自重了还不露声色,使得所有人到今天都还闹不清滕仙冢的底细和厉害。
这样的滕仙冢,太容易让人沉迷……因为他光明正大却又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