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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崇祯十二年己卯

内臣

正月,叙缉奸功,东厂太监王之心、曹化淳,廕锦衣卫百户。七月,以司礼监太监张荣提督九门。戒午门、端门诸内臣延接朝士。

屡荫子弟,频用提督内,臣声势亦赫奕矣。虽戒勿接朝士,其能禁乎!

王承恩哭梦

上屡梦神人。书一「有」字于其掌中,觉而异之。宣问朝臣,众皆称贺,谓贼平之兆。独内臣王承恩大哭。群臣愕然,上亦惊问。承恩曰:皇上赦奴婢不死,始敢言。上曰:汝无罪,直言无隐。承恩奏曰:以奴婢推之,神人显告我皇,大明江山,将失过半。上诘之,承恩叩首曰:盖有字,上半截是大字,少一捺;下半截是明字,少一日。合而观之,大不成大,明不成明,殆大明缺陷之意。神人示以贼寇可虞之几矣。愿皇上熟思之。上不怿。或云朝臣徐某推梦吉凶,亦与承恩之说同。

郑二阳兵饷之对

三月,召参议郑二阳于平台,问练兵措饷之计。对曰:大抵额设之兵,原有额饷,但求实练,则兵不虚冒,饷自足用,是覈兵即足饷也。若兵不实练,虽措饷何益?上问措饷。对曰:诸臣条例尽之矣。在得人,得人则利归公家;否则在私室。又曰:臣见州县多破残,宜下宽大之诏,收拾人心。上称善。擢佥都御史。

五月出帑金三十万济饷,仍命后偿之。又山西接察副使魏士章,请遣京官,搜括天下钱粮充饷,从之。六月,礼部尚书林欲楫,请覈僧道赡地,毁媱祠括绝田充饷。初,戊寅十一月,括废铜铸钱,至是己卯十一月,前庶吉士张居请行铜钞,从之。

建设斋醮

己卯四月,谕释轻系。时上颇于内庭建设斋醮,给事中张采。上言宗社之安危,必非佛氏之祸福,正德初年,遣太监驱驰西域,可为鉴戒,不听。

京城浚濠

四月,京城浚濠,广五丈,深三丈。给事中夏尚絅上言:连年塞垣失守,门庭无恙,若使堑水足拒,则去年通德沧济,其为广川巨浸何限,而扬鞭飞渡,如入无人,则控扼险要,在人不在险明矣。今掷此百万于水滨熟若用之于严疆,使敌不得躏入哉!不听。

吴昌时恨薛国观

六月,考选科道左懋第等、给事中詹时雨等,试御史吴昌时等,并各部主事。昌时首拟吏部疏上。上自手定。先后示以不测,昌时得礼部主事。谓薛国观所为,恨之。

磔郑鄤

郑鄤,常州横林人,鄤继母大学士吴宗达女弟也。鄤薄于宗达,宗达因揭其杖母蒸妾。温体仁入告,遂逮鄤下狱。此崇祯八年十一月事。至是,己卯八月,磔郑鄤于市。先是,宗达揭后,中书舍人许曦奏鄤不孝渎伦,又与体仁疏合,因诏狱刑部尚书冯英会问。奏称据原参,谓郑鄤假箕仙幻术,蛊惑伊父郑振先,无端披剃,又假箕仙批词,迫其父以杖母,亦未尝直指鄤杖母也。又称鄤有才名,语近回护,上怒,责其徇私,着吏部议处。法司再定鄤罪拟辟,上命加等,故磔于市。鄤初选庶吉士,有直谏声,文震孟、黄道周皆与之游。体仁欲借鄤以倾震孟。道周谳驳逾重,而鄤居乡多不法,遂罹此祸。

闻鄤家居时来往者,莫不重其名。一日宗达子说入泮事,为鄤夺去,宗达谓轻己,憾之。或云:黄道周雅重鄤,携夫人过,尝宿其家,见鄤妻惟布衣,内室惟列纺织具,佯作道学状。又事母极恭,夫人告道周。道周益贤之,而竟不悟其伪也。

郑鄤本末

天下事,起于微渺,而情涉妇人者,其祸发也最大而烈、如郑峚阳之败名脔身是也。峚阳为进士郑振先之子,进士郑某之姪,大宗伯孙淇澳之婿,大学士吴区闻之甥。年十八而举于乡,二十八而成进士,选庶常,揭大璫,一时声誉,峻峭而鸿远。乃峚阳幼时,心非母氏之妒;及其长也,见母氏之虐于婢、尤虐于垂髫之婢,益甚非之,甚至不欲见且闻。弃家离母,蹑足深山者三年。时有巫妪者,能降神为来生祸福挽休咎,妇女翕然信之;不啻大士之敬、阎罗之畏也。峚阳欲挽母氏之残虐,而即于宽慈,谓非可口舌诤、利害陈也。惟借神道设教,因果报应之说,庶可以改革之。遂敬延其妪,以与母相见。妪则设坛升座,两炬荧煌,初凭而俯,继呻而噫,忽张眉突眼,双掌震几,作汉语而呼曰:郑门吴氏还不速跪。峚阳欲尊其说而耸母氏之听也,急先母而跪。母以峚阳读书明理,素崛强于鬼神之说,今且慑服致跪,而悔祸之心大萌矣,亦继峚阳而跪。而妪于是历数虐婢之含冤,冥诉之多词,母则不欲其繁指也,妪则汉语扬声以实之,又严禁速报以恐惧之。峚阳急下转语曰:固知罪矣,今惟求解罪,妪固不可。母则百其颡至地,沽其泪满衿矣。峚阳则下直语曰:阴司现今作何果报?妪曰:罚他十几世为苦婢,大限只在百日内。其死婢十几位,作夫人以莅之耳。由是,母颡之下直如捣蒜,声从泪出,惟命求解。峚阳则又下转语曰:果报与现报孰重?妪曰:现报十倍之矣。峚阳曰:今求现报以消实愆,可乎?妪曰:折算耳。母恳求。妪曰:恶疾耳。母恳求。妪曰:减食失目耳。母又恳求,峚阳之中解曰:现场赐杖受责,以后不蹈前非可乎?妪曰:子系贵人,说准允从。尔母过世仍为一品夫人,诸婢亦超生去。母则喜从天降,俯伏请杖,虽百奚辞。妪曰:应杖八十,心服改过,折半;子贵亲荣,饶半。痛打二十,以赎前罪。而执杖为峚阳,又出自巫语。于是杖母之说,遂成铁案。时在十八岁四月初旬事。

至其媳也,为辛未进士韩锺勋之女,锺勋授长沙府湘阴县知县,三年中饮冰茹蘗,将行取矣。忽一日上府考察,小轿出于曲巷前,导伞夫冲入刺史节队,刺史取而笞之二十,韩亦不甚介意,复回寓所,更其从人,再诣巡方之辕门,凡州县之候见者,俱猬集鹄侯,共骇何迟。对以前故,时辛未榜有八人在中,而苏常四府又居其六,各忿然震怒曰:以老颓知府而欺吾将行取之知推,非世局也。彼决在此候见,亟取其吏书人役,各责四十板,以惩其冒妄。时受责者五人,而板则二百矣。知府不能容,传鼓哀禀,哭诉辞官,后各随队进谒,独湘阴县还其揭帖,不得面陈。诣府三日,方在调停,而知府以气厥而死。子竟出执命状,巡方不得不白简从事。韩亦归而杜门,闷躁之极,夫人忽发旧疾,数日告殂。原止一子,年已数岁,聪慧异常,亦于斯时痘殇。韩则困守内衙,悲郁数日亦死。或云:一月前斫截一株极大老树,树根流血,身便不快,此又事之有据者。其女向允峚阳之子之聘,今自湘阴归,虽无父母兄弟之可依,尚有乃祖之可恃也,自应听其祖翁鞠育。乃峚阳则以湘阴之归帑,为子舍之装奁,年尚未笄,托言童养,扫室以居之。从来随嫁之婢女,自应年卑于主,然亦必选择勤慎,如娴于礼、讷于口者,方得相宜遣侍。今则阖门从入,稂莠无分矣。远归从嫁,奸贞莫辩矣。船载捆携,多寡咸入矣。李下之嫌,固当凛如秋肃,童养之言,亦不宜亲形口角,使新台有因,然则韩女之自经,踵父母兄弟之劫运,峚阳之被谗,缘婢妾奶妇之杂处也。若必求其事以实之,则凿矣。

至奸妹一事,峚阳不幸有此妹,又不幸而此妹复适于钱氏之子。妇人无行,何所不有?人之好谈无幸之妇人,何所不加?此欧阳永叔,因一词而訾其失行也。若为峚阳白此议也,其惟质之神明而可。

峚阳讳鄤,常州横林人,壬戌科文震孟榜进士。文甫就职,上圣学疏;会留中,郑又论之,谓留中不发,必有伏戎援奥之奸。时魏孽初萌,遂降级调外,各闲居就里。后先帝登极,俱还职。文已大拜,郑犹里居,计后登枢,在廷、在野,岁月均也。稜角不无太露,而两院之重其关说以千百计者,必归之方面有司,黜涉凭其一言,覆命计典时,必先为请正,而后送阅其本稿。又诸生科岁、儒童泮取,督学之所严重其关节者,片纸灵于敕语矣。名高厚实,两踞其巅。天且忌之矣。又以伊舅孙淇老屡征不起,需之偕行;七年七月,淇老以大宗伯召拟出山,由水程进,峚阳则从陆而赴阙,忌孙者因而忌郑以孤孙之党,竟系狱。时大金吾吴孟明引二子庚臣、世臣,即于禁狱授教,先课一艺,击节赞赏,决其登第。孟明极其奉之,供膳服御,精腆逾至尊。在峚阳一人,入口之费,日必罄六金,参之者发其杖母也,竟无讯狱之期。淹至三年,京师夏旱,谕各衙门陈弊政,宣冤抑,吴孟明奏曰:臣衙门冤抑,自有法司平允,非所敢与闻。但有幽禁三年,无人为之雪理如郑鄤者,或当释放,以召天和者也。疏入,则蒙极严之旨,谓杖母逆伦,干宪非轻,如果无辜,何无人为之申理,着常州府人在京者从公回话。时台中三人,刘光斗、刘呈瑞、王章正在忧虞,而光斗内艰之信至,适有武进落魄生员许曦,与管绍甯同入泮,无聊至京,会际考武英殿中书,管因取许,每月支俸米一石,一无事事,犹未题授实职,非官而似官之流也。主计者代为草疏,实其杖母,再指奸媳、奸妹以佐之。其疏先一日奏进,于刘则曰:臣本世家子,父母课读,寸晷为惜,自六岁从师,至二十岁联捷,从未敢一刻擅出书馆,郑鄤之事,窗外无闻也。王则曰:臣本农家子,离城百里,郑鄤之事,系宦室闺门,草野耳目,实未闻见。两疏后一日封上,预属政府,于许疏法司严讯,刘、王则曰已有了旨也。初审覆疏,以事属影响,言出谤忌,革职太轻、遣戍太重,惟候圣裁。旨以刑杖未加,不得实情指驳。继则严苛索详,因破情面,衡律例逆伦罪款,法无轻贳矣。旨意尚以亲属未经面质,议拟犹然疏纵,狱案未定,湔夺降罚,且次第于西曹。至十一年八月初六日,凡案中之男妇老幼听勘于公庭。韩媳之祖,以望八之年,匍匐严刑之侧,询其奸媳,但云一凭法堂明断,余皆不敢出诬枉二字,大辟竟成矣。韩翁甫出,殒绝舆尸矣。至二十六日黎明,脔割之旨乃下,外拟原不至是。许曦是早来,促同往西市,俗所云甘石桥下四牌楼是也。时尚无一人,止有地方夫据地搭厂,与竖一有丫之木在东牌坊下,旧规杀在西而剐在东也,厂则坐总宪司寇秋卿之类。少停,行刑之役俱提一小筐,筐内俱藏贮铁钩与利刃,时出其刀与钩颖,以砂石磨砺之。辰巳二刻,人集如山,屋皆人覆,声亦嘈杂殊甚。峚阳停于南牌楼下,坐筐篮中,科头跣足,对一童子,嘱付家事,絮絮不已。傍人云:西城察院未到,尚缓片刻。少顷,从人丛中舁之而入,遥望木丫,尚闻其这是何说者?连词于极鼎沸中,忽闻宣读圣旨,结句声高,照律应剐三千六百刀。刽子百人,群而和之,如雷震然,人尽股栗也。囗声响后,人皆跂足引领,顿高尺许,拥挤之极,亦原无所见。下刀之始,不知若何,但见有丫之木,指大之绳勒其中,一人高踞其后,伸手垂下,取肝腑二事,置之丫巅,众不胜駴惧。忽又将绳引下,而峚阳之头,突然而兴,时已斩矣,则转其面而亲于木背尚全体,聚而割者如猬。须臾小红旗向东驰报,风飞电走,云以刀数报入大内也。午余事完,天亦闇惨之极。归途所见,买生肉以为疮疖药科者,遍长安市。二十年前之文章气节、功名显宦,竟与参朮甘皮同奏肤功,亦大奇矣。

鄤在狱,以万金乞周奎,通皇后关说。一日上入宫,后曰:闻得常州郑鄤,语未毕,上即目视之曰:汝在宫中,那里晓得郑鄤。后惧而止,鄤闻将磔,执笔画一大圈于纸上,如干形,已而涂黑。无些子白。其意谓有天无日。盖怨上也。鄤幼时遇一瞽者,善揣骨,初云翰林也,递及胫。讶曰:翰林而骨碎何也?后必有刑。鄤体最肥,颇似豕形,故喜财色,鄤以母故,怂父披剃,避居浙之某寺。鄤以青年从之,饮食起居,无不同也。里中小年,疑僧之徒为尼欲执之,令闻至寺,见振先,即下拜,众大骇,盖令乃振先之门生也。

郝敬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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