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无数有情事,世间满眼无奈人。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冬寒渐褪,翠林抱石。
孟村位于锦阳边界,房屋稀疏,山水明秀,锦阳江水激浪腾,长流不止,自孟村边缘一线涌过。
一座破旧茅屋旁,几位村民稀稀伫立,围着一个粗衫少年,面上露出同情悲悯之色,各自劝慰。
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眉清目秀,稚气未脱,着一身粗布衣衫,衫上补丁密布,显是家境贫寒,出身不佳。
“阿毅,你不要再想救人与报仇之事了,林东侯远远不是我们能斗得过的,我们是雀,人家是凤凰。”
“阿毅,我知道你心里生气,但我们只是些下层村民,就算生气,最多也就心中咒骂几声,又能拿他怎样呢?”
“阿毅,你心里不舒服的话,就回屋里休息一下吧。”
村民们和声安慰道。
这少年便是“阿毅”,全名唤作孟毅,年岁十五,打小在孟村长大,虽然家境贫寒,年岁又小,但因性子随和,知礼明节,一直颇受村民们喜欢。
孟毅轻轻点头,强笑道:“我知道了,叔叔伯伯,你们还有事情要做,先回去吧,我没事的。”
众村民毕竟手上有工,此刻见他情绪恢复,又听他如此说道,便各自告别,牵着自家牛,带着自家梨,在春日阳光下,缓缓上坡去了。
众人离去,孟毅才转过身,目光触及到眼前景象,顿时悲意如丝,缕缕绕心,不可断绝。
眼前是一座孤坟,泥土尚腥,荒草未长,一瞧便知是近日埋的新坟,坟前一块小石碑,歪扭的字体,写着“父亲孟洋之墓”六字。
金色的阳光下,百木翠如玉,惠风柔如絮,唯独那墓碑,透出了一股子别样的凄凉。
过了片刻,孟毅才回过神来,压了悲绪,取过一把柴刀,藏在袖中,又来到牛棚前,小手灵活的解开绳索,放出了牛。
他身子单薄,在大黄牛面前更显得瘦弱,但黄牛却极配合他,不撞不扭,任他牵着,他拍了拍牛头,黄牛也毫不挣扎。
孟村村民,多数人家境贫苦,温饱不足,而孟毅一家又是贫中之贫,租牛给他人耕田、打柴卖柴,是家中仅有的收入。
牛与柴刀,是无论去哪,都不能落下的。
但今日上山,牵牛只是掩护,袖中柴刀,方是他要用之物,柴刀,非是砍柴,而是——杀人报仇!
村民们方才劝他放弃。
但养父被林东侯所害,家姐被林东侯所夺,怎能放弃报仇?!
那林东侯固然厉害,但在他看来,自己刀藏袖中,出其不意,必有胜算!
树林青翠,山风缕缕。
一人一牛,行走在莽莽山道,阳光穿透叶隙,留下一地斑驳,颇显静谧。
嗖!
这时,忽听一阵破风声起,羽箭如电,飞射而来,擦过牛角,深深的穿入树中。
再低分毫,羽箭便会射入牛首,黄牛受惊,急急后退,幸好有孟毅牵着。
接着便听一道声音笑道:“哈哈,想射牛头试试手,却只擦中了牛角,这般偏差,不可谓不大,看来李兄的箭法还欠些火候呀!”
另一人陪笑道:“李某箭法本也不错,但林东侯公子你文武双全,六艺皆通,李某一到林公子面前,便如那萤火见了明月,再厉害的箭法,也不免相形见绌,使不出来了。”
“李某”马屁拍得正好,那“林东侯”得意大笑,随后一阵马蹄踏地之音,几人已上坡来,在孟毅旁边停下,又自树上拔出箭。
那几人皆华服锦衣,背负弓箭,显然是打算前去狩猎。
孟毅见着那林东侯,顿时眉头一锁,目光骤冷,似见了大仇人一般。
他记得清楚,林东侯每月的今日,都必会上山狩猎,本打算在林中等待林东侯,不曾想,竟在这山坡遇上。
袖中柴刀,蠢蠢欲动。
林东侯看了看孟毅,触及到孟毅的目光,却面不改色,笑道:“啧啧,孟毅,你最近倒是过得越来越差了呀,这般着装,怕是已经足够跟锦阳县里的乞丐去比谁更破烂了。”
其余华服公子闻言,纷纷大笑,各自附和,出言无不辛辣至极。
孟毅脸色转阴,不言不语。
林东侯见他不言,更是大笑,继续道:“四日之后,便是我与你姐姐成亲之日,你放心,那天我娶你姐姐,定会赏你几块银两,让你这小废物不至饿死,哈哈。”
其余公子亦跟着嘲讽,林间笑声四起。
孟毅拳头紧握,再也忍不住,手一扬,袖口中柴刀划出,直劈林东侯而去。
林东侯出身豪门,家大业大,换做平常,孟毅绝不会与他冲突,更不会起杀念,但是如今情况,却不同以往,其间辛秘,亦是说来话长:
孟毅是个孤儿,半岁之时,被一村民在山上捡来,养在家中。至于孟晴,则是那村民之女,孟毅名义上的姐姐。那时,一家三口虽然贫困,却也过得平淡幸福。
淡寡岁月,暑来寒往,匆匆一瞥,十余年过。
却说孟晴生得貌美,打小就是美人胚子,十七岁后,更出落得亭亭玉立,温柔可人。
林东侯好色,初见孟晴,便对其垂涎三尺,偏偏林东侯又是那混世魔王性格,见她势弱,便常常游走孟村,调戏孟晴,孟毅与养父为保护孟晴,还曾三番四次与林东侯冲突,但每一次,下场皆是重伤。孟晴暗自忍耐,倍感屈辱,左右乡邻,亦是敢怒不敢言。
之后,林东侯又派人提亲,但他性子风流,薄情寡义,人人皆知,是故孟祥不愿放女,孟晴亦不愿嫁她。林东侯见提亲不成,也不再讲理,派来数名壮汉,直接押走孟晴,关入林府,只待数日之后,定亲成婚。
养父孟祥心中大怒,去林府门前说理,谁知林东侯心狠手辣,竟命人将孟祥一顿毒打。
孟祥年岁已大,经此毒打,已然重伤,又想起女儿被人逼婚,要嫁给那恶霸,急火攻心,回家当夜,竟含恨而亡。
孟毅与村民曾数度到官府告状,但无奈,林家手眼通天,锦阳县令,早已被林家收买。
孟祥冤死,孟晴又被关于林府,一家三口,便只剩下孟毅一人。
自那之后,孟毅除了维持生计外,日思夜想,皆是如何报仇,救出姐姐。
但别说他与林东侯身份相差甚远,单论武力,林东侯也是附近一带出了名的习武者,拳能断木,脚可碎石,远非他能敌之。
因此,他才会趁今日林东侯上山狩猎之际,挟刀而来,欲出其不意,除掉这恶人。
谁知,林东侯见孟毅突显杀招,竟只是微微一讶,翻身下马,避过柴刀,冲出一拳,孟毅立即倒飞出去,如断线风筝,撞在树上,嘴角溢出鲜血。
孟毅欲要站起,却只觉胸口剧痛,哇的一声,再吐鲜血,倒地不起,浑身冒出冷汗。
一名公子笑道:“哈哈,居然还敢偷袭林少爷?告诉你,林少爷他武功盖世,莫说是你,便是那山中老虎,原上雄狮,见了林少爷亦需退避三分。”
林东侯一跃上马,潇洒从容,而后轻蔑地看了孟毅一眼,道:“记住,我不杀你,非是不愿杀,而是你这驴粪般的东西,根本不值得我动手!我留你一命,亲眼见着我和孟晴成婚,之后,我自会派人来,让你变得和它一般下场!”
说罢,拉弓一射,牛首被穿,黄牛立即倒地,林东侯几人大笑不止,策马而去。
见黄牛被杀,孟毅心中更怒,却觉胸口剧痛,肋骨似断了一般。
恨!
恨那奸恶的林东侯,孟毅更恨无能的自己!手持柴刀,骤然偷袭,竟然仍会被轻易打倒!
鲜血沿嘴角流出,滴落在地,孟毅看着黄牛尸体,全力挣扎,终于站起,这时,却见前方立着一道倩影,沉鱼落雁,闭月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