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透怀抱着一言不发的阮微月。这是她第二次撞进他怀里。
她身上有一阵若有若无的婴儿身上的奶香味,揪着他的衣襟埋头站着,不动,也没有说话。身体抖动得,就像他眼前寒风中棵树尖上那片枯黄的叶子。他嘴角含着笑,心里却没来由地感到酸涩。把脸俯在她的头发上,轻轻地磨蹭了二下。眼过处所有的颜色像是活了起来,连有些灰暗的天空也变得欢欣鼓舞似的吹起了大风。把他们的衣袖吹得鼓鼓的,张扬地东飘西荡地纠缠在一起。
宋西苏跑了二边,在远处停下来。看着宋玉透半拥着阮微月离开的背影。滞在原地。安阳回头看了他一眼,小跑追着阮微月去了。宋西苏呆站了片刻转身回到园子,宋大正向外去,拦往他:“公子爷,您别进去了。”
“眠起她这是……”
“您也别问了。”
华阳夫人抹着泪慌张避过他的打探的眼神,进了侧房。
宋大拉着他出去说:“您就别去了,太子爷现在……您就先回去吧。”
“出了什么事”
宋大低眉道:“不是我们奴才能说的事。太子爷吩咐小人跟着阮姑娘,奴才告退。”说罢急匆匆走了。
“少爷”南箕跟上来。看到宋西苏阴沉的脸色没敢再说下去。
颛显安排好园子的事,在太子府的正门候了好几个时辰,也没见自家小姐出来。只等来了有些脸色难看的宋西苏。宋西苏见了他们摆摆手说:“去舒沁园等你们主子吧。”就走了。他心里发沉,对越前嘱咐了几句,又带着人调头向城北去。
阮微月坐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宋玉透在她旁边。每次的摇晃都让她的头有一种要马上就要爆炸的感觉,脑子里又像装着许多的水,随着这样的摇晃起伏荡得她有点昏昏沉沉的。
“好些了吗?”宋玉透俯身问,他的眼睛在昏暗的车厢里亮晶晶的。
扭过头向着车篷,壁阮微月没有说话。
宋玉透笑着抚抚她的头发。
“你母亲,是一个怎么样的人”阮微月的声音还有些嘶哑。
“她吗,很平常的一个女人。既没有什么本事,长相也只是清秀而已。”宋玉透伸手掀起侧面的小窗帘:“他那年奉王命南巡,在朝西湖遇见了我母亲。她一直相信,他会依约接她来咸阳。只不过没等到。他后来下了南海,结识了巧玲珑。就把她给忘了。毕竟只是一个平常的女子,不过出现的时间恰到好处罢了。”
“你也知道巧玲珑?”阮微月低着头。
“恩。据说太子府还有一副她的画像,不过没机会见过。我都住在舒沁园。”
他竟然是唯一一个不因为这张脸的神似而对她好的人。她叹息着问:“你恨他吗?”
宋玉透沉默了一会说:“我母亲很傻。”
“那,你恨巧玲珑吗?”
他轻笑了声“没有恨不恨。只是想见她一面。”笑罢问:“你见过我父亲的那些夫人们吗?”
阮微月摇摇头。
“据说,都有二三分像她。”
“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阮微月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有点发红的脸颊。
“只有二三分像的女人,他收集了这么大一园子。”宋玉透温和看着小窗外如梭的人流。“你认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虚情假意罢了。”
宋玉透不动声色地放下车窗帘。
“我也不知道应该认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阮微月说完这话,转身半依在他肩膀上没有再说话。她靠着的这个人,竟然是她的哥哥。一切都变得不真切起来。她想着他那个晃晃荡荡的背影茫然睁着眼睛发呆。
“我母亲,一直觉得自己很幸福。”宋玉透顿了顿说:“对她来说,一辈子有一个人可以等就足够了。”
阮微月闷闷地笑出声来。
“你也觉得好笑吗”宋玉透闷闷地轻声笑着应和她“有时候我也觉得这样的一生很可笑。也很悲凉。”
“谁的一生不可笑,我的一生不是更可笑。”
“人的一生有很长。你才活了几年。你还有很长的一辈子,总有一天你不会这样想了。”宋玉透拍拍她的头“眠起可不是这样悲观的人。”
“我是”阮微月把头埋下去,不愿意他看到自己有些微红的眼眶。哭泣是一件让她羞愧的事,这是除了让自己的软弱暴露无疑之外,毫无其它用处的行为。明知道这样,可还是止不住的鼻酸。父亲?心里的愤怒发泄完之后更多的是茫然。眼前一直晃荡着阮壁之死时的样子。
一个名妓与她的座上客生下了她,爱情吗?母亲是被迫放弃了自己,并且如今多半是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岛上,而他,躺在他金玉雕成的富贵窝里,虚情假意地意淫自己曾拥有多么深刻的爱情,用这样的无情成就自己的多情美名。这难道不好笑。
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在阮府里挣扎那么多年,也没有今天这二个时辰更让她受到打击,感到疲惫。但是却哭不出来。不论是过了几辈子,她始终都是那个学不会放软姿态,去哭泣着得到宠爱的女子。
“别人有父母陪过着轻轻松松的好日子,我却要过这样的生活。要一直这样不断地对自己说:你很坚强不能哭也不能输。你知道我多害怕吗。我很累,宋玉透。”
抓着宋玉透的胸前的衣服这定地看着他的眼神“有时候,其实很害怕,很想回家。”她平静的语调,迷惑又悲悸的眼神让宋玉透的心被狠狠地揪起来。仿佛在这世界上,再没有比她更孤单的人。也再没有什么人能这样牵动他的心菲。
“以后眠起什么都不用怕”他的声音甜腻而充满了宠溺的味道,甚至还有一些生涩,他并不善于说这些话。也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
脸上再无那一成不变的温润外壳,只是像春日的阳光那样温暖平和,他说:“以后就算是闭着眼睛,随便走到哪里去都不用再害怕,”用手抚盖住她的眼睛,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宋玉透是你的眼睛,你的拐杖。永远都会在你身边。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吗?你仰头站在楼下,衣角随风飞舞。我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
秋风从随着车子的起伏飘飘荡荡的车帘里窜进来,还带着些闪烁的阳光。他的眼睛像一泓无边的深水,又像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轻轻地笑着说:“以为自己是做了一个梦似的,像木偶一样傻站着,看着你从我身边走过去。”
人世间这些生生不息的情感,那些平凡的相遇,谁都不知道是因为错过了多少辈子。简单的一次抬头,人海中相互发现的二个人,这一切可能是从数千年前的擦身而时就注定了。不过,只是做为哥哥的再次相遇。她埋下头。
“眠起,我……”
车猛然停了一下,二人猛地撞在一起。外面一片喧闹声。
“怎么了?”宋玉透扶阮微月坐好,掀开帘子高声问道
一个小厮跑过来说:“公子,有个小子,突然横跑过街,被马蹄给踩了。”、
宋玉透皱皱眉,四处张望。
阮微月站在马车沿上,掂起脚向前面张望。远远地看到颛显和安阳正带着人向他跑过来,脸色惊惶张嘴在喊什么,在嘈杂的闹市中并听不清些什么。
随之而来,一个熟悉的“砰”声,猛然在她身后响起来
她猛然转过身,一个长相淳朴的小伙子站在离她二十来步的地方,一手只提着篮菜,另一只手里捏着上辈子她见过无数次的东西,它的嘴处正冒着一缕轻烟。他面无表情地又扣动了一下扳机。
这一个瞬间是那么长,她甚至能看到他沉重的呼吸令他的胸膛起伏的那样激烈,缓缓扣下去的手指,人群慌乱地挤动令他后退了二步,他的嘴角微微地弯曲了一下,成功时的喜悦溢于言表。
阮微月低头无意识似地摸在自己胸前那个不停冒着热血的伤口,一片温暖,疼痛在一开始来得很缓慢,起初的灼热过后才像突然被打爆的气球似的,痛感瞬间从中暴烈而出把她淹没了。看着从二边迅速向他包围过去的二队人马。猛然出现在眼前,那么近却仍然渐渐模糊的宋玉透的脸,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听起来却是那么遥远的自己的声音,没能念完他的名字,就蓦然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眠起?”宋玉透抱着已经晕过去的阮微月,双手全是她从胸中涌出来的鲜血。像被击中的是他的心脏似的,一时间失去了动作与思考的能力。如枯木似的失去了生气的脸,在前一刻还那样鲜活地在他面前。
小厮见他半天没有动静,相互看了二眼。
这时颛显已经抓住了那个男人,刺客动作很快,但一人敌不过四人八手,终究被擒。安阳跑上来摇晃着还在怔着的宋玉透:“公子!公子!!快带小姐寻医!!您愣什么!”
宋玉透猛地惊醒似的,蓦然深吸着气眼神也清明起来,脸上目眦欲裂脸扭曲似地狱恶鬼,猛地回头睨视那个男子。宋大带着人拨开看热闹的人群挤进来,心里怆然终于自己还是来迟了步,忙对驾车的小厮叫到:“快,回去太子府”
脸色骇人的宋玉透闷头看着阮微月“请尉迟浩南过太子府”。就指挥着小厮转车头往回走。
颛显看了看宋玉透怀里脸色惨白的阮微月。浓稠的血液从她身上像倾泄似的从车上不停地往下流,说:“我去请。”
安阳慌忙说:“我给你带路。”说罢二人头也不回地带着暗卫向南市去。
宋大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略思索,看着被擒的刺客低声对身后的小厮说:“犯人也带回太子府去,好身看管。”便扭头跟上颛显他们。
颛显边急跑着边向跟在他后身说:“知道尉迟浩南住在哪儿?叫人去把他家的人全给我带着去太子府,打信号,叫城里的暗卫向尉迟医馆去,一个人也别给我放走!”又转头带安阳:“带兵器了吗?”
安阳虽然不解,仍拍拍腰间的软剑“带着”
“小心毒物尉迟家既能医,也能施。”
她默默点点头。
颛显像是对她又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尉迟家是不会救阮家的人。犯此家规者必会被逐出家门。尉迟浩田肯定不会答应。是师傅会怎么做,是师傅会怎么做。”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脚下一点也没停。脸色惶恐似被惊蛰的小鸟无法停止鸣叫似的无法让自己镇定下来。
“小柳管事?”
他没理会。
“颛显!”她一声震吼,让颛显的脚步停了一下,眼神有点散看着她。
“大管事起码不会像你这么慌乱!!小姐不会有事的。你别先自乱了阵脚!”
颛显擦了把冷汗,用力地揉搓了一下脸,像是想把那股浓重的血腥味从自己脸前抹掉,转身继续奔医馆去。安阳走在他身边,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他并没有停下来,但是用力地回握着她。
宋大跟在后面把这通话听得清清楚楚,低头对身后跟着的小厮说:“去内史王大人那里。尉迟医馆有涉于刺杀太子爷”略朝颛显他们抬抬下巴,问道:“那些人是什么人知道吗?”
小厮眼珠一转说:“是太子府的家仆”
“恩,去罢,机灵点。”
小厮转身小跑着向内史府衙去。